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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朕如何知晓是从头来过?”

云翁躬身,笃定地回答:“陛下不会知晓。”

从头来过,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谁也不知道。

重活一次就和爱一个人一样,都是不可知的豪赌。

可是皇帝却一定要抓住那个人。哪怕是重活一次,所有伤痛都要重来,所有情欲和珍惜也要重新领悟——那也一定要抓住那个人。

“——殿下!”是跟随在齐王身后的阿燕,看见齐王的模样,忽然心痛地叫了一声,拿出巾帕慌乱地为他擦拭,“殿下,血——”

怀桢接过巾帕,又别过头去,以手抵唇用力咳嗽,将喉头涌出的鲜血一声声都闷进帕子里。他花了很久,才像是终于清醒,哑着声音道:“你是说,只要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是。”云翁将头重重地磕下去,“请殿下决断……”

怀桢却道:“可是,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云翁一震,愕然抬头:“您说什么?”

怀桢攥紧染血的帕子,攥得指节都青白。他将目光直直地望向内间那张大床,仿佛能透过几重帘幕,看穿那人的心肝。

“他想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孤偏偏不许。”

他下了胡床,身子晃了晃又站直,一步步朝里走去。

“孤若不许,神也不能,鬼也不能,从孤身边带走他。”

*

他好像听见了阿桢的声音。

怀枳惶然抬头,却只看见暗沉沉的假的星斗,也似在颤动而沉默。

——“你以为死了,就能赎清你的罪过了,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转世去了吗?”

——“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不是说,从今往后,都听我的吗?天子金口玉言,原来只不过是哄小儿的把戏。”

——“梁怀枳,你这个懦夫。”

火海之中,万物鸿蒙沆茫,连怀枳自己,也渺小得只似一片飘落的叶子。他摸索着,想朝声音的来处伸出手,却只有灼烫的金色的火从他指间流窜而过。他茫然地收回,才渐渐发觉身心都要焦枯。

这样的一副身心,还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应该走了。

他为什么还要在此地,长久地徘徊?

他还在等待什么?他还有什么好等待?

……

——“哥哥。”

——“哥哥,我活得这样累,如今连你也不肯陪我了吗?”

火光依约,像一场永恒的毁灭。他抬起衣袖遮住眼,眼底却看见一个缩在角落的小人。那小小的身子团在一袭脏兮兮的袍服里,只露出一双痴愣愣的大眼睛,恐惧得流泪,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火海已将他全然包裹了,仿佛下一瞬间,他就会化作飞灰。

“阿、阿桢……?”怀枳不敢置信。他忙乱地走过去,只两步,那孩子就突然冲上来,扑进他怀中,像抱着大海上的浮木一样死死地抱紧了他。

怀枳抱着他,就像抱着一缕轻烟。他的声音焦枯地颤:“乖小六儿……”

*

怀枳后来才知,这一回他在梦魇中高热昏迷,足有三日之久。

他醒来时,偌大的常华殿堂堂皇皇、冷冷清清,药香萦纡,檀火明灭,只有帘帷在空空地摆荡。

没有任何人影,好像他从来都是一个人一样。

空气略微温暖起来,他猜测外间已天亮了。慢慢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右脚上那不得法的“白萝卜”已被拆去,重新包扎得妥帖。或许是医者来过了。

那沉重的镣铐被扔在一旁,再也没有扣上他的身体。他怔怔地碰了碰。自己好像又多失去了一些,怀桢的气息,好像又从他心怀里散走了一些。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二楼的门如常打开,他才醒过神来。以久安为首的宦官们,捧着午膳和衣衫用物,一个个鱼贯而下,将手中的东西一件件摆在了帘外。怀枳看了片刻,忽然明白:这一回,伺候的人变多了。

久安也坦然地掀开了帘,躬身请他去沐浴更衣。

他尚未动作时,久安抬起头,眼神却很亮:“齐王吩咐了,只要您不出常华殿,那么常华殿也不会再拘着您,您想见什么人,也尽可以见的。您不知道,这段时日,忠肝义胆的臣僚们接连向齐王上书请愿,请他还政陛下,虽然齐王都留中不发,但想必还是听进去了……他到底不能做得太过……”

怀枳看了他一眼。

久安一怔,惶然地闭上了嘴。

怀枳在原地站了许久,长发垂落,袍袖不飘。他好似仍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和空旷。

阿桢放过他了。

“死”过一次之后,就连他的这条性命,都不再让阿桢感兴趣了。

怀枳一言不发,一步一顿地走到床头,便看见那一只熟悉的木匣。

不知是何时放过来的,木匣的锁扣已修好,还上了精致的漆。他怔怔地拿起,打开匣盖,里头只放了一只小狮子,是摔断了耳朵的那一只。小狮子的左脚上,还缠绕着一根洗干净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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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翁:我又要加班啦——(精神十分稳定)

第137章 盛年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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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

皇帝自入居常华殿以来,第一次下达诏令,所接见的人,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承明殿中,齐王怀桢正在逗蛐蛐儿。蛐蛐笼上布满竹眼,将夏末秋初的光影斑斑驳驳落在两只趾高气昂的黑背“大将军”上,一声接一声的挑衅在人耳中听来只似逗趣。他手上拿一根小木棍,见蛐蛐儿没声了就往里捅一捅,捅得蛐蛐儿不得不接二连三地嚎。

待这一阵嚎完了,他扔下小木棍,才懒懒散散地道:“是谁?”

底下的宦官名唤宜寿,是齐王一手提拔,做事机敏小心,不偏不党,立德死后,便唯有他最得信用。此刻他弯下腰来,一板一眼地道:“回禀殿下,是泗水王太后郑氏。”

齐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了眼,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思索着道:“郑太后,孤记得,自泗水王薨后,就一直留居长乐宫中……”

“是。”宜寿道,“那一日,郑太后自常华殿出来,便径自去了掖庭,到傍晚才折返长乐宫。”

片刻后,齐王道:“孤知晓了。”

说着他便站起身,也不再管笼中那两只斗得兴起的蛐蛐儿,便由阿燕给他披上长袍,向外走去。

立德已去了四十余日,今日是给立德招魂落葬的日子。宫中起了一座灵台,面向宫城西皇陵的方向,自灵台而下,出宫、出城,道路上插满指引的白幡,趁着初秋的爽气,招摇得让人心动。云翁已披挂整齐在灵台上等候多时,见齐王车驾来到,便偕弟子一同下跪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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