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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摆摆手,云翁便开始行招魂之术。伴随着一声声“魂兮!”“魂兮!”的唱赞,那一具梓木棺材也稳稳被抬起,随着宫中宦侍们的行列,缓慢地沿着白幡的道路行向皇陵。
齐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随行——本来,为一名刑余之宦者办这样奢侈的葬礼,已经是于礼不合。但齐王跋扈惯了,从来也不在乎这些,甚至还带来了乐府全套的钟鼓班子,排排坐在灵台之下。钟鼓声奏起,由缓而急,咚咚咚,好似是魂魄曾来过,又倏忽远去的脚步。
他站在灵台上,听着欲盖弥彰的乐声,也分辨不清到底这招魂有没有用,立德会来瞧他最后一眼吗?他的这副模样,似乎也没什么好瞧。孤伶伶的,什么也没有。
在招魂的间隙,宜寿又来禀报,压低了声音对齐王耳语,道是掖庭的那位罪妇见过郑太后便自戕了。掖庭令是好几日不见她人,才想起四下去寻,结果在那庭中的古井底发现了她的尸首,已经满是泥尘,面目全非。她怀中还抱着泥做的偶人,掖庭令恐是巫蛊邪术,来问如何是好。
齐王心知那是西域所谓佛的东西,但也不打算帮冯令秋正名。他直起身笑笑,道:“既是邪术,趁早烧了干净。”
宜寿连忙应是。想了想又道:“掖庭令还报,说是今晨久安久公公奉……奉皇上诏旨到掖庭狱中,要将那林奉光,赐死。”
齐王微微眯起了眼。
一重又一重宫墙的背后,天光澄亮,万物萧疏,今日真是魂魄归茔的好日子。他拍了拍灵台上的白玉阑干,经这么一打岔,他好像已彻底失去立德魂魄的踪影了。
“皇上的诏旨,何来问孤?”他的声音冷清清的。
宜寿越发弯下腰去:“林奉光毕竟是殿下您严令关押的重犯,掖庭令不敢擅专……”
齐王道:“听皇上的。”
宜寿咽了口唾沫,道:“是。”当即告退,小步奔去外间传话,原来掖庭令还在等候这一句允可。
皇帝的诏旨,也是要齐王允可了他才敢听的。
但今日齐王这两句回答,已透露出与以往的重大不同。风色萧萧,掖庭令离开之后,宜寿跺了跺脚,搓了搓双手,料想着往后自己当差只会更加艰难。
云翁颤巍巍的歌声终于停歇时,为立德送葬的队伍也已远去不见。
齐王又在那高处站了许久,直到酸风入眸,他眨了眨眼,才恍然醒过来一般,回过头便往灵台下走。
宜寿忙去接他。
“梁隐呢?”齐王问。
宜寿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梁隐是那个小阿宝的大名。
“回禀殿下,”宜寿道,“小世子由阿燕姑姑带着,眼下还算听话。”诞节大宴过后,小阿宝身份微妙,宫人们也不知如何称呼他好,索性含混地叫做“小世子”了。
“杀了林奉光也就罢了。”齐王道,“皇上若还要杀梁隐,给孤拦下来。”
他说得平平淡淡,好像只是吩咐今晚吃什么菜色。宜寿胆战心惊地记住了,也不敢问这话背后的用意。
*
齐王回了一趟承明殿,换了一身微服,待想起那蛐蛐儿时,才发现两只蛐蛐儿早都因战斗力竭而死。他愣了一会儿,摸了摸后脑勺,才出宫而去。
尚书令钟世琛的府上,已经摆好美酒珍馐相候。齐王同他亲厚,不拘礼节,入内自寻了席案坐下,歪着身子向钟世琛举了举酒杯。
隔着堂上舞姬的衣香鬓影,钟世琛一时没拦住他,只得道:“你都痊愈了吗,这就能饮酒了?”
怀桢一杯饮尽,微微上翘的嘴唇泛着水光,软得令人心动。“我好得很。”他道,“不过是取了几滴血,如今连疤都瞧不见了。”
钟世琛长叹口气,“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邪术。”
怀桢不言,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他一直不承认皇帝是“死”过一次的,因而也并不承认皇帝是被他的鲜血所救“活”。那一日的事于他而言记忆都已淡薄,因为他从不去回顾。
钟世琛看他那副掩耳盗铃的模样,发了笑:“殿下这样,食不知味的。”
的确如此。怀桢只觉菜食吃在口中都如嚼蜡,但这也未见得是什么坏事。只将空了的酒杯往食案边沿哐哐磕了两下,钟世琛无奈,只得让身边的少年去给齐王斟酒。
这少年怀桢是认得的。一张白净面庞,眸底流波尤其地勾人魂魄,但怀桢盯着他思索片时,才恍然大悟:“你身上的铃铛呢?”
小铃儿听了,脸上不由一红,嗫嚅:“郎主说,接待贵客,不可……不可带那些亵玩之物。”
怀桢终于笑起来——这还是他今日第一回露出了笑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就显得可亲可爱:“他是心疼你,不想你被当做下九流看待。”
钟世琛在后头叫道:“倒了酒便回来。”
小铃儿便慌乱地又跑回去。
酒过三巡,笙歌撤去,怀桢拍了拍吃饱的肚皮,表情空茫茫地放松下来。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对面,钟世琛喝得上脸,酒气熏天,一手揽着小铃儿的腰,不时耳语几句。小铃儿瓷白的脸则总是红扑扑的,有时说几句话,钟世琛也侧耳细听着。怀桢一手撑着脑袋,无聊地将檀木筷子抛来抛去,一边在心中漫漫然想,自己和梁怀枳,当然也有过这样浓情蜜意的时刻——但不知究竟是何处不一样,总之是不一样的。
第138章 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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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吃好了?”钟世琛终于问他。
怀桢懒懒地“嗯”了一声。
钟世琛便避席上前,到怀桢身边,坐直了身子,小铃儿为二人倒好醒酒的热茶,也知趣地退下。怀桢知道,他这是要与自己谈公事了。
“臣听闻,泗水王后已自戕。”钟世琛开口道。
“嗯。”怀桢将筷子摆在一起,并不抬头,“她玩弄巫蛊,祝诅于上,孤会褫夺她的封号,将她移去城外,同她那些谋逆的族人葬在一起。”
言下之意,泗水王后从此再也不是泗水王后,而只是罪妇冯氏了。
“殿下的处置,想必都是妥当的。”钟世琛紧盯着他道,“但臣听闻,冯氏之死,是皇上一手促成。”
“你说错了。”怀桢淡淡地道,“是郑太后。皇上不过是见了郑太后一面,郑太后回去一思量,想必终究咽不下这口气,一个大好的儿子,竟被自己的妻子害死。郑太后如今是天家尊长,由她下令,是最名正言顺的。”
钟世琛一怔,旋即笑了,“您好像很清楚皇上的想法。”
怀桢道:“孤是很清楚。”
想来这世上,也没有另一个人,能比他更清楚他的亲哥哥了。但伴随着这句话,他的眼神仍是暗淡的。
“他还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