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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脸色异常苍白,近乎是没有表情。两道深黑的目光飘飘荡荡,落在面前那几册书函,几件薄衣,与一盏铜灯上。

怀枳僵住,一动不动。寒意从足心向上,如含毒的蛇,游荡攀爬过他的脊骨,盘旋着绕过他的肩膀,将猩红的信子吐在他锁骨上的女贞花。

而男人却并没看见怀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忽然间,他抬起了右手。

手起刀落,手腕上陈旧的伤疤又被割破,鲜血汩汩地涌出,滴滴答答不绝地摔落在那几件遗物上。

书函的编绳都已散失,衣裳灰扑扑的,而那一盏铜灯,也早就无法点燃。

直到鲜血渐渐渗透,干涸。遗物没有反应,什么也没有发生。

男人的眼神里是永久的黑。手腕上的伤疤裂开了又长合,他垂眼端详,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手一样。

一遍又一遍,一道又一道。

但这是没有意义的,男人自己想必也很清楚,他放了那么多的血,但他那死寂的眼神从来也未曾一动。

怀枳慢慢地动了两步,在男人的对面坐了下来。他陪着男人等待。

这深深的地底没有日月,墓室顶的星辰也不过是宝石做的死物。鲸灯的气味愈来愈浓,像奔涌不绝的海浪一潮又一潮扑打上来又呜咽着向四壁内退去。他想起阿桢是那样喜欢大海——好像是长庆十年自己没能陪他去,登基以后也没能陪他去,再往后……再往后就再没有机会陪他去了。

阿桢只想自己一个人回去。

他的阿桢,一向是聪慧、仁义、受人爱戴。陆梦襄也好,钟世琛也好,弟弟的身边,总是围拢着许多的朋友。但他的阿桢,只有他这一个哥哥。他好像能看见阿桢在人群中转过头,一瞧见他,那双剔透的眼眸便如星星般亮起,又朝他奔过来,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这样大的人了,还要哥哥抱吗?

——不,是哥哥总还想抱着你。

“哗啦”——水花溅起,阿桢的影子又四散开。他猛地抬眼,四壁仍是幽尘冷火,什么也看不清晰。这是第几回了?第几回他以为阿桢终于肯回来,却发觉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他愣愣地又碰了碰自己空虚的胸口。那里被取过一根骨头,已经碾碎了埋进这坟墓的填土里。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将他的阿桢招回来。

他的阿桢,走得那样决绝,那样义无反顾。就连神仙巫蛊,也仅仅能赐予他一刹那的幻梦罢了。

他想自己再也不要同阿桢吵架,也再不会让阿桢吃苦。若是阿桢真的要谋反,要夺走权柄皇位,自己也大可以给他……但阿桢不能离开他。

不能一个人去齐国。

不能一个人死。

不能……他不准许……

——“回禀殿下,陛下发了高热,亟需用药。臣请尚药署即刻煎制……”

怀枳低头,抬起双臂,感觉自己身上好像轻了许多,几乎能漂浮起来了。或许是因为他少了一根骨头。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抽干了血。这一身血肉都是阿桢的,他心中清楚,他再不会属于别人。尘雾大起,四壁窒闷,海潮一般的火朝他扑打过来,熊熊地向上窜烧,火舌舔上他脸颊,留下温热的水痕。

——“殿下,陛下不肯服药……”

——“殿下,陛下心热如炭,气息将绝了!”

——“殿下,陛下情形凶险,臣等当如何是好,还请殿下定夺……”

他会死吗?

怀枳听着那些仿佛是四壁之外颠颠撞撞震荡来的回响,缓慢地思考了一会儿。忽而又笨拙地转了下身,看见那一具棺材还在,才稍微安下心来。

若是死在这里,那死亡也不可怕。

他布置了一百四十四盏鲸灯,描画了日月星辰与山川湖海,还在棺材中铺满了柔软的茵褥和不可胜数的珠宝。他在这里陪着阿桢,还可以给阿桢讲故事听,直到阿桢愿意永远地睡着。

若是死在这里,那么从今往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与阿桢分开了。

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这甚至是他活着的时候,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

常华殿中,久违地点上了从外到内的十余盏灯,将整座殿宇照得透亮,连纤尘缝隙都清晰可见。

太医署的房淳与周至二人正在里间焦头烂额地忙碌,苦涩的药气渐渐在梁栊间弥漫开来,化作密密麻麻的网,牵绊得这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动弹。

云翁下楼来时就被绊了一下。踉跄着上前,来不及行礼便仓促地喊了一声:“殿下!”

他仆倒在地,磕头下去,“殿下,他……他魂魄将散,殿下若有心……”他的声音突兀地压低下去,几乎只剩下一阵气流,“殿下若有心,不妨便放他走……

“如此,殿下的大仇,就得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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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翁:我终于可以下班啦——

第136章 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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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住的云母窗下,拓了一个孤伶伶的影子,许久也不曾一动。此时震了一震,却像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云翁不敢再说了,只是将身子伏低,重重地叩了几个头。偌大的雕龙画凤的胡床上,怀桢只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自己慢慢地领悟:“啊,你是说……若是他从此魂飞魄散……那么孤……孤就一个人,再也……”

云翁往前两步,双手上攀着怀桢所坐的胡床,眼中难得露出了疯狂的殷切:“殿下!您……您放他走,那臣也可以转生去了,臣再也不用活在这世上……”

怀桢仓促间撞入他的眼睛,只觉毛骨悚然。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挣扎着想活下去,但也有那么多人机关算尽只为了去死。

云翁那双薄得没有嘴皮的唇上下开合着,他身上仍散出仿佛是前世的臭气:“当年陛下剜肉取骨,也无法招您还魂,那是天意,天意啊!臣没有法子了,只有同陛下讲,死者不可复生,但此间万事或可从头来过,只是即令从头来过,一切也未见得就会如陛下所愿。臣当时也有私心,想若能从头来过,臣以招引之术为殿下做魂桥,或能赚一个长生不死……但如今臣才后悔……”

云翁的眼神空洞下去。许多年前的他,学道有成,雄心勃勃,竟至以为自己可以僭代神仙,逍遥掌人生死,才敢提出那样惊世骇俗的建言。但如今的他,只留下这一副没有血肉的躯壳,却哪里还有什么既往和将来?他终于明白,死了也未见得不好,活着,也未见得好……

他还记得,在灯火长明的墓穴中,那个年轻的帝王已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像一块即将沉入水底的玉。他的声音也那样地孤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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