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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那样地稳当,连一丝岔子都不会有?
他不能放心,也不能理解。来来回回地思量弟弟理政的模样,却想不出,眼前只有很模糊的形象。他熟悉弟弟撒娇耍痴,但弟弟锐利的样子、冷酷的样子、沉稳的样子,他却总是刻意地忽略。
他反反复复地只是想,为什么,为什么阿桢会这样待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无上尊荣,只是为了与他争个高低输赢吗?不,当然不是。阿桢若果然权欲熏心,就不会为了鸣玉来忤逆他。他很清楚一个真正权欲熏心的人是什么模样……
再往前追,他还能想到自己即位之际,那雪谷中的一夜,和那城楼上的一箭。他过去尚不能懂,但他如今懂了,于是久远的被高高悬置的悔恨与苦痛,便一点点反噬他心脏。然而阿桢是为了那一箭才恨他吗?似乎又不完全如此。
因为,若是为了那一箭,那阿桢至少是真的爱过他,才恨他的。
他做过那样昏了头的错事,他被悔恨与惧怕淹没,他可以低下头跪下身来弥补,早在甘泉道上的那一个雪色霏微的清晨,他就已经定下过决心——
可他如今对这一点已不能确信。
他要何时才能同阿桢再见一面,再谈一谈?尽管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他……他只是也很想他。
他忽然在身上左右寻摸了一会儿。他的贴身用物都被拿走,衣裳也换过,此刻只剩最后一枚玉佩,是西域进贡的青玉,标记着天子的徽识。他握住那宦官的手,将玉佩放入掌心,又将对方五指一根根合拢,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字恳切地说道:“求你,让齐王来见朕一面。”
宦官仿佛是点了一下头。怀枳并不全然信他,但也只能如此,任他离去了。
此后的光景又长短不定地游移起来。常华殿有两层,二楼开了十二扇宝窗,天光恍恍惚惚地透入,映得重帘之中那一张大床也如梦似幻。怀枳将那只柑橘放在枕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它便彻底腐坏,散出奇异的味道。
那名拿走他玉佩的宦官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期待也终于衰朽,腐坏。
怀枳将坏掉的橘子一瓣一瓣地揉碎了,一口一口地咽下肚。他静静地想,橘生淮北则为枳,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宿命也说不定。
天光越来越暗淡,连那一盏羽人灯也久未添油,他的影子像已匍匐下去,被黑暗所侵吞。床仍是柔软的,枕褥仍是芳香的,像是始终在等待着他们的归来——当阿桢带兵出征之前,他们还曾那样放纵地缠绵过,阿桢在最后问他:“哥哥,你信不信我?”而他没有回答。
信不信呢?在阿桢离去后的无数个夜晚,也是在这张床上,他做了无数个噩梦。他梦见晚春的冷风,一乘轩车遥遥地离他而去。
他以为阿桢还会回来。可阿桢再没有回来,曾属于他的那个阿桢,再没有回来了。
他的脚底踢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见氍毹边缘掉落着一只掐金丝的小木匣,他捡起来,打开,却怔住。
是一对白玉做的狮子。鬃毛怒张,胸膛傲岸,背靠背地相互倚仗着,脚下是金光万丈的莲台。
——“你是我哥哥啊。我自然永远都只帮你的。”
——“我今日看见哥哥在御座上,天下都向哥哥匍匐,我就很喜欢。”
——“我有什么好怕。你是皇帝,乱伦害理,你才该怕……”
——“哥哥,哥哥……”
怀枳捧起这两只白玉狮子,脸色惨白地跌坐下来。
——“你爱我如此……我怎样都能骗住你的呀。”
夤夜,一名小黄门捧着一应用物,小心翼翼从偏门而入。他知道自己之前几个伺候皇帝的宦者,都由于不谨慎被撤换下去,从此再也没了下落,因此自己心中也忐忑万分,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匆匆地铺床、撤膳、换水,做完了这些,正要退下时,角落里忽而有影子动了一动。
他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定睛一看,竟是皇帝。
皇帝晃了几晃,站直了身躯,而后,将一只木匣递给小黄门。
小黄门哪里敢收,慌乱摆手后退,皇帝却抓住他手腕,将木匣放入他手心。
“这个,”皇帝凝视木匣,仿佛还有些不舍,却终于别过脸去,苍白道,“还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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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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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金丝的小木匣被放置在承明殿后殿的几案上,打开了,露出里面那一对张牙舞爪的白玉狮子。
怀桢懒懒地歪在榻上,斜眼看过去。因为年深月久,白玉总似蒙了尘,叫人看不清晰那一对雄狮骄傲咧嘴的表情。
一旁的钟世琛笑了:“这不是当年你预备夺取钟家天下时,特意送给他的吗?”
怀桢淡淡问那小黄门:“这回他说了什么?”
“回殿下,”小黄门竟然不是哑巴,“他只说,还给您。”
还给我。
怀桢眸光一时深了,似含了尖锐的冷笑,又立刻沉下去。
钟世琛看他一眼,笑笑不语。一手拎着酒瓶,给怀桢满上一盏,再盘腿坐了回去。
怀桢捏紧了酒盏,仰头一饮而尽。夜已深了,酒中含着清冷的春露,竟让他打了个寒战。夜风拂过,内殿里间隐隐传出婴儿的哭声,怀桢眉头一皱,旋即又听见男人哄孩子的声音。
钟世琛觉得好笑:“你真将他们留下了?”
怀桢冷冷地道:“那个叫林奉光的,妄称什么要陪着弟弟,甘愿净身为奴,其实孤看,不过是苟且偷生,不敢死节。”
这话带了冷硬的刺,内外响彻,里间的声音似乎也难堪地停顿了一下。
钟世琛促狭地笑:“男人要净身,终归是个大决心,大志愿,何况是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他知晓里间的人能听见,此语也有安抚之意。
怀桢冷哼一声:“天下间的哥哥,能为弟弟做到这份上的确实不多。”
钟世琛摇摇头道:“孩子才那样小,总是招人可怜——他叫什么名字?”
“孤给他赐了个名,就用他父亲的谥号,叫梁隐。”
“你好刻薄啊。待他长大一些,公卿百官问起,又当怎么说?”
怀桢略抬了抬下巴:“孤说他是皇帝生的,谁敢说半个不字?”
钟世琛睁大眼睛,拍拍酒案指住怀桢,大笑不止:“皇帝生的——他能生孩子吗?他同你在一处,还能生孩子吗?”
怀桢不应,下颌显出不愉快的棱角。钟世琛见状,也不再惹他的恼,放柔和了声气道:“好啦,殿下。如今万事总算都将平定,你忙碌了几个月,计算了许多年,多少也该歇息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