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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并不是在对他们说话,“东宫卫士一万,加上我钟家坞堡亲兵五千,都在城内,死守未央宫,不怕他南军与我相抗。太子不可再回东宫,即刻带太子妃去温室殿侍奉——守着皇上!此刻只有傅霜在皇上身边,如何能信她?待我全部安置妥当,长沙王再来,便成瓮中之鳖,六殿下又有何可惧?”

话到最后,他的神色间,终于又染上了当年纵横疆场的豪迈。

“那两个黄口小儿,鼓唇弄舌而已,何尝懂得用兵?”

*

张邡领命而去,太子车驾回宫,云翁也缓缓地起身,一步一拖沓地走出了大将军府。

夜色已深,星月如晦,空中只有低压的暗云,云中落下无数沾满灰尘的雪片,吹得他衣发鼓鼓作响。

“先生。”无人的街道上,弟子向他拱手,“留公公派人来请您,说是皇上又在说胡话。”

云翁往台阶下积雪的坑跳了下来,踩了一脚的水,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将死的人,说点胡话有什么稀奇?”

弟子不敢答话。宫中已有马车来接了,云翁朝那边走了几步,停住,又道:“你去告诉六殿下——

“皇帝的气数,就看明日了。”

*

长庆十四年十一月廿日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黑风雪中,六皇子怀桢于南军歃血,带千名精兵将东宫团团包围,正截住了预备奔往温室殿的太子怀松。

而长沙王怀枳与陆长靖所领的三千骁骑,旌旗收卷,钳马衔枚,天还未亮,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长安城外。

比之大将军钟弥调来戍守北城楼的精兵,恰恰快了一步。

第44章 梦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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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雾。

未央宫千门万户,他抬起头,望不见殿顶,云雾中间或飞出冷亮的电光,而四面宫墙仿佛生了脚,踩着黏腻的水汽向他压迫过来。他骇然往前狂奔,又突然一脚踏空,掉进那雾的空洞中。

有哀哭传来。

是皇后的丧仪吗?千千万万人的哭声叠在一处,哭得那么悲恸,仿佛能震碎这雾的隔墙。雾中隐隐有巨大的灯柱,无数盏似漂浮在大海,绵延至永夜,他睁大眼睛去望,却被酸风射伤,耳中听到宦官的尖细声音念出冗长的诏旨,重叠的回声在四壁间震荡:

“贵人傅氏,欲立僭号,谗贼交乱,诡辟制度,斥逐仁贤,诛残戚属……”

贵人傅氏……贵人傅氏?

是母亲!

他霍地明白过来,全身冷汗如注,疯了一般大喊,却丝毫声音都发不出,眼前有一扇鎏金的门打开了,哥哥在门里,哥哥正同钟弥、柳学锦、方尚庭他们在一起……佳肴相属,觥筹交错,他们笑着,碰杯着,喁喁地密谈着……

他拉起哥哥便往外走。为什么要同他们喝酒?他们是太子的人,他们刚刚害死了母妃!他愤怒地质问哥哥,哥哥却一脸宽容和无奈:

“阿桢,你乖一些。新帝即位,事务繁多琐碎,我还需帮一帮各位公卿。”

母妃呢?!母妃是不是死了?!

哥哥叹口气:“母妃已奉旨殉葬……阿桢,我没有法子了。”

母妃在哪里?!

“……大约还停在偏殿。”

他深呼吸一口气,甩脱了哥哥的手,又往偏殿奔去。煌煌灯烛照出的却是一片漆黑,在那漆黑中间停着他孱弱而沉默的母亲。鸣玉还在哭,嗓子哭哑了,双眼哭瞎了,只能用那无神的瞳孔望着他的动作。母亲的身躯随着他的目光一点点清晰——脖颈上有好几道红紫的勒痕,在深冬的寒冷中僵硬得凝出血块,嘴角的血迹虽然拭净,但脸色死白,印堂发黑,头发干枯地散乱着,御赐的金步摇沾了血迹搁在她的发间。他知道,母亲是被皇后派人强灌了水银,毙命于父皇的御榻边。

……原来,这就是死人。

这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母亲。她再也不会抱着他,安慰他,对他温柔款款地笑了。她再也不会对他说,我们四个是一家人……

——“我总是怕,怕我……万一死了,你们分崩离析,可怎么办?”

他眼前一黑,陡然间天旋地转,他竟来到了未央宫东宫之外。

殿宇顶天而立,金龙盘舞,太子怀松冕服加身,正背对群臣,立在那九十九级的白玉台阶之上,而他的哥哥,正带领着所有人,一步一步,踩着那台阶上龙凤翻飞的海浪,捧着玉表白圭,向新帝恭恭敬敬地跪伏下去。

他想起来了。

梁怀松即位之前,哥哥执笔陈情,炮制了请罪和劝进的奏表,在这万众瞩目的大典上,公然鞭笞母妃的“罪过”,以迎接这未央宫的新主。

“贵人傅氏,欲立僭号,谗贼交乱,诡辟制度,斥逐仁贤,诛残戚属……当此之时,大统几绝,朝政崩坏,纲纪废弛,危亡之祸,不隧如发……赖蒙陛下圣德,遮扞匡卫,乃国命复延,天下喁喁,引领而叹……”①

“阿桢?”是哥哥在说话,“阿桢,鸣玉不肯吃饭,你去劝一劝她。”

“为什么?”他干哑而冷漠地反问。

“为什么?”哥哥反而愣住,“我现在很忙,你们不要胡闹了,好不好?”

语气虽然温柔,说的话却那么高高在上。

“你可以不管我们的。”他疲倦地道,“鸣玉还小,她也需要时间……”

“我不明白。”哥哥却皱眉,“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要和我对着干。我明明是为了你们……你以为我周旋得很容易吗?”

“是啊,你不容易。”他道,“但不知你同母妃相比,谁更不容易?”

哥哥蓦地盯住了他,好像忿恨于他的叛逆,又立刻压抑下去,化作一团黑火。旋即大袖一拂,转身走了,宫门开而又合的吱嘎声像一种嘶哑的威胁。

怀桢的眼神也空洞下去。

他知道哥哥生气了,但此时此刻,哥哥如何并不重要。哥哥以为他要同自己作对,其实他哪里有那么多闲得发慌的工夫?他光是在悔与恨中挣扎就已然耗尽力气。

他不明白,母亲死了,为什么哥哥却好像更有活力,仿佛终于迎来了千载难逢的机运。再到后来,哥哥一雪前耻,登基为帝,就更是壮志凌云,精神焕发。

后来的怀桢思量过无数遍,他想或许权力能令哥哥焕然新生,但却不可能让母妃重回人间了。他想哥哥做得实在也没什么不对。要位极人臣,要千古一帝,总需牺牲很多东西,他们身在帝王家,本来也看得多了。

——他只觉得哥哥虚伪。

四周又陷入无穷的黑暗。他双手抹了把脸,跪坐下来,面前是母亲的灵位。鸣玉不知何时也来了,抱着他的肩膀哭。他拍了拍鸣玉的背,但鸣玉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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