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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枳的目光再次落下。那小小蜻蜓,平展开的草绿色翅膀下是琐细的经络,正遮住他要看的那一行字。弟弟总是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玩乐小事上格外有天赋。他突然感到心烦意乱,将那蜻蜓从书卷上拂开,道:“这就是你昨晚说的帮我?你同钟世琛他们早有筹谋,是不是?”
怀桢怔住。下意识问:“什么?”
怀枳立刻回神,歉笑:“没什么。多谢阿桢。”
怀桢望着他。方才那一刹那间,他在哥哥的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冷酷,只是转瞬即逝了。哥哥是这样的,即使是为了帮他,他也绝不喜欢旁人分享他的权力。哥哥对于自己无法确切握在手中的东西,都有永恒的恐惧。
怀桢微微一笑,乖巧地道:“哥哥放心养伤吧。这几个月,我一定把哥哥的东西都看得牢牢的,绝不让旁人夺走。”
怀枳被那阳光下的笑容一震,却猝然躲开他的目光。
*
此后数月,六皇子怀桢终于站上了承明殿,与怀松、怀栩共参朝议。不过他年纪最小,心性稚嫩,往往也不多发言,只附骥尾而已。他有时也想多与怀枳商量,但朝事烦杂,又有一堆人情要应付、维系,每每回到昭阳殿已是深夜,哥哥已在自己的寝阁里睡着。他也着意问过哥哥伤势,需不需要换药包扎之类,却又每每发现哥哥早已在太医署处理好了。
他的哥哥,宁愿自己费事前往太医署,也不愿意向弟弟开口求助。那也没什么大不了,怀桢心想,难道谁还会求着他跟自己睡觉不成!
经过那一夜温室殿的风波,冯衷降为奉常,二皇子受罚避位,朝中人人都知太子之位已不可撼动,更有臣子见风使舵,重提旧事,说二皇子加冠之后便应离京就国,眼下该让各官署都准备起来了。这封奏疏在东宫压了一段时间,却被皇帝亲自提起,找出来,批了可。于是东宫更喜气洋洋,大司马大将军钟弥出面奏称司隶校尉方尚庭劳苦功高,又是太子岳丈,理当升迁,皇帝大手一挥,便将冯衷的御史大夫之位给了方尚庭。方尚庭一介酷吏,跃升三公,连带方家姐弟都扬眉吐气,太子一党更是跋扈,到三月上巳节时,随同天子出游上林,乃冠盖云集,翠华招摇,沣水之侧,皆是丽人绝色,阿房之下,尽属将相王侯。
二皇子托病留守宫中,傅贵人带着六皇子怀桢和鸣玉公主随行。此时的钟皇后,比在蓬莱行宫时更加得意,便连方桓、柳晏这些素常躲在边缘的纨绔子弟,也都跟随着钟家的大队人马,显得比平素趾高气扬许多。
但钟世琛仍是一个人落单。折了一枝柳条儿在手中,走到怀桢身边,装模作样点了点怀桢的脑袋:“还不开酒,要烦死了。”
怀桢生气地拂开他:“父皇还没发话呢,开什么酒。”
钟世琛一撩衣襟在他身边随意坐下,手臂挨着手臂,挤眉弄眼地道:“你哥哥今日真不来?全长安城的世家淑女可都到了。”
怀桢道:“又不是给他挑的。”
钟世琛道:“你哥哥如今无事可做,要寂寞喽。”
怀桢听得不高兴,哥哥寂不寂寞,关他什么事?当即反唇相讥:“钟郎君不趁此机会,挑一位佳人,相伴余生?”
“女人就免了。”钟世琛笑笑,笑容里似有些更深的意味,但怀桢并未捕捉到,“我这辈子,不会成亲的。”
怀桢道:“那钟将军不说你吗?”
“他啊。”钟世琛静静地道,“他的孙儿也不止我一个,他不会再逼我了。”
似乎这个话题让气氛变得凝重,钟世琛扔了柳条,拍拍手掌,揉了一把怀桢的脑袋,也便独自离开。怀桢不得其解地望着那背影远去,再回头望向父皇所在的高台,却正见钟皇后为什么小事训斥了阿荣,傅贵人在一旁脸色殊不好看,但也只能与阿荣一同赔罪。
也许是他望得太久,也许是他的心情形之于色,梁晀并未介入后妃的争端,反而招呼怀桢:“小六儿,不高兴?”
怀桢忙拿衣袖胡乱遮脸,仿佛在擦泪一般,道:“儿臣不敢不高兴。”
钟皇后看向他,脸色不快,梁晀眸色更深,状似宽容地道:“那你说说看,你哭什么。”
怀桢便揣着大袖来到帝后跟前,跪下行礼。这是在上林苑中,三面俱是空山深林,春日鸟鸣不绝,他的声音也显得如初春的嫩笋般清脆:“回禀父皇,儿臣哭的是父皇不喜欢儿臣了。”
这话若是让太子他们来说,便显得矫情;偏是他说,却仿佛只有一片赤诚。梁晀道:“朕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怀桢垂首道:“都是哥哥不好。眼看要去长沙,再也见不着父皇母后了,哥哥却还要讨人厌。”
梁晀微微眯了眼道:“你哥哥愿意去长沙?”
怀桢道:“父皇的旨意就是天意,哥哥岂能违抗天意?”
梁晀慢慢地道:“你倒是和你哥哥不同。”身子向后,倚在一名新晋的美人怀中,模样慵懒,声音却冷漠:“你哥哥,心机深重,你不要学他。”
怀桢一惊,当即叩头以表忠心,傅贵人也立刻牵着鸣玉来行礼谢罪。怀桢装得惶恐,其实心下也忍不住想,“心机深重”这个判语,送给梁怀枳,那的确是一点也不亏待。唯好在自己还能同梁怀枳撇清关系,在帝后面前挣一个可怜,往后暗自筹谋,都更为方便。何必跟着哥哥一同栽进火坑里?
钟皇后冷眼看着,待他们都退下,才同太子怀松低声道:“二皇子连身边人都管不住,可见他已没力气反你了。”
怀松被怀桢他们一吹捧,只觉很是舒坦,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舒坦过:“我那可怜的二哥哥,恐怕是永世不得翻身喽!”
*
上巳节出游,昭阳殿的主人带走了大半仆从,便使这殿宇都空荡荡的,料峭春风穿堂过院,吹熄炭盆中最后一点微热。堂前的廊檐垂落下新绿的藤萝,几点浅花点缀其中,但风一吹,又易散了。
今日没有任何应酬——他已许多日都没有应酬——怀枳只穿了一件朴素的白袷衣,长发束带落在肩头,正懒懒地倚着廊上的软榻读书。藤萝不时摇动的影子将男人的脸映得扑朔,那一双眼瞳中的光芒仿佛沉入更深的水底。
“他真是这么说的?”
他的话语轻飘飘,像没有重量。
一旁的宦官似觉得冷,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也看不出官阶,压低声音回话:“是,皇后说,二皇子连身边人都管不住……”
“我哪里管得住他。”怀枳笑了一笑。
宦官摸不透他的意思,唯有将身子弯得更低,脑袋几乎要碰着地面:“殿下,您不管他,他就总跟钟世琛嘀嘀咕咕的。留常侍还是担心,钟世琛到底姓钟,外人看了,以为您同六殿下兄弟不和,便要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