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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冷掉的茶。
“你真觉得,是我杀了他么?”他呷了口茶,仿佛喝的是名贵的庐山云雾,而不是粗粝的大碗茶,“我武功尽失,现今是你的阶下囚、死刑犯。说到底,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个——”他用脚尖踢了踢那具已经开始有点胀气的尸体——“——人,色欲熏心,把自己给玩儿进去了。怪得了谁?”
应独舸仿佛说完那一大段话之后便失语了,只是怔怔望着眼前虚无的昏暗。半晌,他似乎叹了口气。
“若不是你武功尽失,还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果真,就算是放一匹满口无牙、爪子尽断的狼在羊群中,那狼也是会吃羊的。”
大罪。
图罗遮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母亲为他取的,这梵语的名字,异域的诅咒,还嵌在他的骨血里。她是圣女,她却犯下大罪。
“不错。一日是魔头,终身都是魔头。”他站起来,海藻一样的蜷曲的黑色长发带着那香料的气味,缓缓流淌过他的肩膀,“既然官爷不抓我,我也要睡了。”
他转身向楼梯走去,靴底踩过尸体的衣角,他头也没有回。
“是母亲犯下大罪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他蜷曲的长发一缕缕用手指梳到脑后,泪珠子如同一场大雨,瓢泼落在他与中原格格不入的面庞。
她说婆罗钵语时,是很优雅高贵的口音和用词,将她无形中与其他波斯奴隶分隔开来。于是在汉人之中,她是身卑位贱的奴隶,在奴隶之中,她又是难以亲近、形单影只的。
“但是不要怕……图罗遮。不要怕。母亲把一切都教给你,一切都……”
她低声在他耳边念他听不懂的词句,要他背下来。背不下来,她就掐他、拧他,比人牙子还狠地打他。他在笼中背诵谁也听不懂的语言,直到他能感到第一缕真气从丹田之内生发出来,如同一颗颤巍巍的新芽。
人都道他欺师灭祖,可谁也不知道,他杀的第一个人不是苏伯彦。
他的内力从新芽长成小树,母亲掐他的次数越来越少。那是个新月之夜,抬起头,支离破碎的天空上缀着星子。母亲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她衣衫不整,露着半个乳房,头发都乱了,嘴角红肿,但是手里攥着一把钥匙。
“来,孩子,来。”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出牢门,天空不再支离破碎,分隔成块。他仰头看,母亲却叫他低头。他们弯着腰,潜入人牙子的帐篷。
他瞄准了,然后高举起母亲为他准备的石头,很沉,但是他举得很轻松——
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那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他很快就认不出那人本来的面貌了,母亲把他搂在怀里,亲吻他沾染着血液与灰白色浆子的嘴唇,如同神启般满面红光,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如同洪水决堤,她却是欢笑着的。
“太好了,图罗遮,太好了——成功了,孩子!我们很快就能……”
他闭上眼。
那女孩似乎还在用乱发后麻木的眼睛望着他。他将那枚簪子放进她的掌心。谁也听不见,应独舸的后脑勺对着他,远远的。
“这个给你,只要成功了,你很快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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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侦探应独舸!
第二十五章 惊马
“咱们就到这儿吧。唉,要我说,这一趟真是不该来。我说他这个色欲熏心的样儿,早晚要出事。”
马夫用掌心抹了把脸,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大胡子的尸身一大早被运走了,统共又搭进去二两银子。应独舸不说话,一夜之间,少年人青涩的胡茬长了出来,让他显出几分和年纪不相符合的沉重。
他和图罗遮两个和商队作别,一人一骑,往高昌的城门外去。两日内便到龟兹,尔后越过伊犁河,一切就都了结了。他怔怔望了一会儿,只见图罗遮留给他一个懒怠的背影,骑在马上,信马由缰。
“去伊犁河?这几天天凉了……”马夫点上烟袋锅子,深吸一口,“快要入冬,这野外的飞禽走兽都断粮了,你们小心些个吧。”
两个人和商队分道扬镳,一路西行往龟兹而去。所幸他们的文牒看不出端倪,便从龟兹过往伊犁河去。越是向西北,秋风越是冷凛,依稀已有了几分冬日的肃杀;四野无人,唯有风声与秃鹫在半空盘旋。这回应独舸走在前头,图罗遮弯腰,从砂石之中捡了一小块碎石头,轻轻一抛,正中前面的马屁股。
马儿受惊,嘶声而起,应独舸牢牢攥着马疆,未被甩下来,别着马头的劲儿,原地转了半圈,对图罗遮怒目而视。
“怎么?哑巴了?”图罗遮吹了声口哨,抚掌大笑起来,“还是昨日大胡子死在你跟前,叫你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了,所以才不肯说话了?”
应独舸安抚好了马,那马喷着响鼻,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捋着它的鬃毛,脸色还是沉沉的,早失却了彼时他带图罗遮出牢笼时的快活和轻浮。
“咱们本就没什么交情。”半晌,他沉沉地说,拧着眉头,“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多说无益……下午到了伊犁河畔,便是你的死期。”
两个人不再插科打诨,马蹄下的砂石越走越潮湿,果真在下午便到了伊犁河。
应独舸回头看时,只见图罗遮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随手抛着一块鹅卵石顽儿。
“你还要耍什么把戏?”
应独舸疑心他又有意惊马——图罗遮怎是个肯安心就死的人?纵然武功尽失,也要在路上酿造一桩惨案,何况如今?
图罗遮不说话,那枚鹅卵石抛起来,又安安稳稳地落回掌心,电光火石之间,应独舸意识到了什么,方要策马过来,只见图罗遮掌心寒芒一闪,竟是从袖中滑出一把小刀来,“噗”地一声,利刃入肉,直插进了胯下骏马的动脉里!
马儿吃痛嘶叫,音色凄厉,直冲云霄!那动脉犹自搏动,从破裂的血管之中喷射出几股血柱,兜头泼了图罗遮满头满脸,仿佛叫他在血雨之中淋了一回!浴血的魔头在这血雨之中狂笑起来,简直有几分乐不可支的意味。
“你——!”
马儿的叫声愈见凄厉,尔后缓缓衰弱下去,再也支撑不住,前蹄弯折,缓缓仆跪于地。图罗遮就势从浴血的马背上滑了下来,应独舸听见他身上染透的鲜血粘腻的摩擦声音,血腥气被伊犁的秋风猛烈地吹送,几乎呛得他流眼泪。
“我听说这附近有狼。”
血人幽幽地道,马血将他的紫衣染成血衣,叫他看起来不似活人;他笑起来时,只有牙齿雪白。头顶半空之中响起几声鸟鸣,说话的工夫,已有几只秃鹫飞来,虎视眈眈地盘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