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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江南,还唯一女子是从。
琴儿听他开怀,也仅附和一笑,双眼却无神光,只待老汉笑罢才缓缓道:“师父,徒儿不多日便得去侍奉他人,往后只怕再难与您老相见。临走之前,却有一事想问……您非是大恶之人,却为何效忠小姐?”
他说的委婉,只道甚么侍奉他人,但黄老伯听了仍是双眉直耸,又听他随后一问,更是面露苦涩,他思略一番,并未直答,仅是长吁道:“善恶之分,由谁而定?恶者杀人无数,若在某日放下屠刀幡然悔悟,难道便可消弭往日过错?善者造桥铺路,若因受人挑唆犯下大错,不也该受千夫所指?由此可见,起善心易而行善事难、行善事易而守善德难,老汉半百已过,今生所见,唯有一人从善而终、堪称英雄,只是他……”
琴儿眸光一闪,问道:“他如何?”
“死了。”黄老伯抿了口酒,语调平平,好似在说一件无甚要紧的小事,“人终有一死,只是他那样的人,应当儿孙绕膝、含笑而终,偏偏死在了最脏最臭的大牢里。”
琴儿眼神发冷,隔了许久才接道:“若是、是师父错了,那人本就……”
一声惊响,原是酒壶落地。
琴儿只觉周侧杀意顿显,他浑身一僵,不敢再望黄老伯,只是垂目去看那裂作几瓣的酒壶碎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儿额上冷汗已发,这才听见一道辛涩之声响起:“若是如此,我便是这世上一等一的恶人……”
琴儿不知其意,却也不敢再问。师徒二人靠着这株清瘦桃树静坐良久,黄老伯才道:“徒儿啊,你们都是聪明人,唯我老汉是个蠢货,真假善恶由待你们去争,老汉只信自己所见!只盼有生之年能为结拜兄弟报了血仇,便是作了恶人,也回不了头啦……”
他说罢大笑起身,朝着徒弟摆手而去。
黄老伯走后,琴儿却是一动不动,他垂着的双眸隔了许久才抬起,眼中却是阴沉一片,又见其嘴角轻动、口中轻喃道:“你们的仇,为何偏要我来报?”
他话音极轻,既怕惊动了他人,又怕将自己心内刻骨恨意放出,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原地待了良久,似是在宽慰情绪,待心绪渐宁时才缓慢站直身子,却不料刚一起身,便觉心口一阵剧痛。琴儿双目圆睁,咬牙暗恨道:“才是初九……这毒发怎会提前?”
他一手抵着桃树,一手狠锤胸口,无奈这痛意来得又猛又烈,他怎般都无法抵抗,只得踉跄着跑回屋内。
然他双腿失力,虽是晃着身子走回门边,却叫木槛一绊,跌落在地,这一跌就叫他失尽气力,竟是怎般都直不起身。琴儿身子缩作一团,浑身止不住发抖,只因这痛楚极为难捱,便似千万只毒虫在他心口撕咬,却又不至于叫他痛昏过去,只得在模糊间硬生生扛过。
琴儿在唇上狠咬一口,痛意遽起,这才换得半分清明,他咬着牙往屋内爬去,这厢房狭小逼仄,木门距桌案只短短数步路,却耗了他半炷香时间,待爬至桌边时,他已是浑身湿透。
琴儿仰面瘫倒在地,心道此次毒发实在厉害,竟过了许久还不停,可转念间又回想起自己将要行动,照那妇人的恶毒心思,定要在自己离去前留一招下马威,好叫他骇上一骇,不敢擅生事端。
此毒无名无号,在他头回被捉来时便已喂服下肚,自此后月月发作一回,当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被折磨了一年有余,那人看他举止乖巧、未有反心,这才喂他服下解药——说是解药,也不过是压制暂缓之用,若他听话便赏他一丸,叫他这月不必捱痛。若那人心绪不佳,自然便将他忘在脑后,由得他自己痛上许久,总归此毒难断性命,也无甚打紧。
况且,越痛,便越怕;越怕,便越忠。
还有甚么能比手下的忠诚更叫她安心呢?
琴儿想到此处,喉中发出一阵痛苦的低笑,他眼中的恨意越汇越浓,最后竟支撑着他爬起身子。
他踉跄着往屋后移动,又喘着气在墙面上一阵摸索,也不知寻到了何处,只见他眸中一亮,那细白的手指也随之敲了三下。
墙面上几处砖石往后挪动,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琴儿面上仍是虚弱,见此情景却是神色一暖,他双手颤颤、探进暗格,旋即从内拿出个半臂宽的木盒,盒子制作简陋、装裱粗糙,乃是个随处可见的画匣。
然而琴儿见了却是眉目渐缓,仔细一辨,他面上竟还带了些古怪的痴态。他动作急切,先是摸索着回了案边,又将这画匣侧面的环扣匆忙卸下,将这幅画急急摊在桌上。
画卷之上,觥筹交错。
这竟是一副宴客图。
画卷中央有一男子懒散而坐,他衣袍半掀、倾身倒酒,四望说笑、潇洒快意。
偏偏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庞。
只有寥寥数笔勾勒出他的侧脸,如此却已叫人心生思慕,若与此人见上一面,该是怎样的场景?
琴儿垂眸望着画中之人,明明身上毒痛未减,心内却诡异地平静下来。
他得此画本是意外,作此画者本是一位落魄书生,数年前曾在青州怀王府做过画师,只是后来老母亡故,他只身回至江南奔丧,却不料随后几年家中大变,他无奈之下只得摆摊作画、聊以维生。
摆摊之地便在杭州暖香阁外。
琴儿那日推窗而出,正闻街边人声鼎沸,混乱之中有人高叫道:“你这穷酸秀才,哪能见得怀王真容?我看这画八成是假的!”
怀王……
琴儿心中一凛,忙侧耳细听。其时杭州柳释案已过数年,但怀王之名依旧赫赫,过路百姓听闻书生之言,心中自然不信。
那落拓书生却答:“客官若觉有假,散去便可,何必在此多做停留?”
有人不解道:“你这书生真是奇怪,你临街摆摊不就是为卖画,怎么不回客人之问,反要急着赶人?莫不是叫咱们说中了作伪之事,这才恼羞成怒?”
书生又道:“我虽画技平平,却也不敢伪造皇家之事,画下此画已是冒犯天颜,众位不信,还是快些散去……此画、此画也不再作售……”
沿街百姓又作捧腹之状,三两成群围着书生指点说笑,这书生倒也不恼,只是静坐在街边不语,众人见状顿觉无趣,不过片刻又渐散离去。
书生静坐良久,见摊上书画未售出一幅,抬头又见天幕阴沉、恐有骤雨,无奈只得长叹口气,又起身收拾画摊。
“先生且慢。”便在他慌忙之际,又闻得身前响起柔声一道。
书生手下一顿、循声望去,只见画摊前立着位白衣公子,此人身量瘦削、容貌平平,唯有一双眼明亮动人。
一双瞳人剪秋水,如此容貌本不该有这般眼波,二者融在一处,实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