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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深了他心中的敬畏:他拆解过那本南梁无名氏的棋谱,后来又拆解过无数盘白子虬的棋,就是因为他拆解过,亲自用手触摸过这一切,他才知道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褚嬴其实一直都在吸收围棋在时代更迭时的新鲜养分,且一直都在进步。这样的学习能力与谦逊,足以使这个时代的任何棋手感到由衷的敬服。
上个星期的晚上,朴永烈端着沏好的红茶说:
“下围棋就像是一个不停地造神,然后又不停毁灭心中神祗的过程。随着对围棋的了解渐深,有很多年少时心中光芒万丈的名字会逐渐黯淡下去。当然啦,我不是说他们被忘记了,他们会以另一些方式存在于我们的棋中,会从心中那个发着光的神逐渐变成我们的好朋友,然后在棋里跟我们相处一生。”
静静地盯着面前摊开的那截棋谱,时光忽然头也不抬地说:
“那么……我也会变成那样的名字吗?”
朴永烈和高永夏同时扭头看向他。“你吗?”朴永烈温和地望着他。
“不……我只是随便想到了而已。”时光慌忙摆手,生怕朴永烈这样的前辈以为自己狂妄,“只是,如果像现在一样一直下下去,有一天也会有其他人在心里想着我的名字吧?我的棋也会在某一天变成别人的棋,然后陪他一直生活下去吧……这样说好像很奇怪——”
“怎么会奇怪?”高永夏突然说,“你是笨蛋吗?一直以来我们下棋……不就是这样吗?”他说到这里,倏然两手抱胸,得意洋洋地说:
“不过我啊,有一天一定会把名字写在那个男人的上面,让棋院的后辈们都想着我的名字来下棋!”
“……那个男人?”时光渐渐地看向朴永烈。
朴永烈微笑补充:“他说的是李赫昌九段。”
“高永夏。”看着山路边不断颠簸的树影,时光用一种近乎懵懂的声音问:
“你为什么那么想超过李赫昌九段?”
“啊?”
高永夏拽着头顶的拉环,挤着几个背包客的身后站稳。他古怪地看了时光好一会,问:“难道你没想过超越你的老师吗?”
“……没有啊。”时光愣了愣,如实答道。
“哈啊?真没劲。”他嗤笑一声,单手扶正自己的帽檐。
“我的天赋比老师好,也比老师年轻,超过老师是必然的结果。如果没能超过,那一定是我不够努力。”他说。
“可是。”时光眨了眨眼睛,略显滞涩地说:“李九段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吧?”
“啰嗦!”高永夏脸红了起来,“我只是运气有一些不好!输一两次没什么的!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有冠军!”
他哼哼了几声,伸头看窗外盘桓的山路。看了一会,他转眼望向一边有些沉默的时光,停顿了许久才问:
“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啊?”时光抬头看他。
“为什么你这么着急想知道棋谱弈者的名字啊?”他指指时光的背包,“甚至还专门跑到江原道来找原谱。还好我老师认得一行师父,不然就凭你一个人的话,什么都见不着的。不过啦,托你的福。”他打了个哈欠,“不用再呆在那个摄像机到处拍来拍去的地方了,还能来这里远远足,我倒是轻松不少。”
时光瞧了他片刻,脸上显出一些回忆的表情。山色与树影在他的瞳孔中掠过,他浅浅地笑了笑,说了一个令高永夏捉摸不透的答案:
“我想看看棋神在不在那里。”
“除非有棋神的存在,不然那样的棋局,阿玄是一定要输掉的啦!俞亮没有继续跟她下倒还是好事——啊!”
水滴开溜。
走在前头的杨海冲着他俩的背影吹了声口哨,戏谑道:“上个星期的棋局,到现在还在念呢。”
他说罢,朝另一侧的俞亮望了望。
俞亮已经拧开了水龙头。他把手伸到龙头下冲洗着。听见杨海的发言,他只是向对方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不过,你当时为什么突然就不下了?明明局势大好啊。”杨海在他旁边的水池上洗起了手,“三星杯本赛之前,对局的机会是有一次少一次,多一点对局不好吗?”
俞亮关停水龙头,挤了一些泡沫在手心里。
“她的心思不在棋上。”他淡淡地说,“这样下也没有意义。”
“哦。可是,一开始是你说要陪她下棋的?”杨海眯着眼睛瞧他。
“我们是负责接待工作的人,总不能光把她扔在那里。”俞亮回答。
杨海继续眯着眼睛,眼角逐渐闪烁出精光。
借口,一定是借口。他才不相信俞亮能这么认真地做接待工作呢。
“哎哟。”他忍不住用手肘挤了挤俞亮的胳膊,“你就说实话吧,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啦?我跟时光那么熟,我都问过他了,你没对象。哎我说,趁着后天咱们就得去韩国了,赶紧尽快找个时机给人姑娘说开好了,省得人家到时候老惦记你。这不,一个星期了人姑娘那眼睛光盯着你看。”
五分钟。杨海被他看得有点莫名其妙,甚至背后还有些发冷。他眨眨眼睛:“咋了?”
“你……”俞亮渐渐立起右眉,“跟时光说了什么?”
“啊?也没什么啦。”杨海笑着摆手,“总之,你也不要太担心,队里对谈恋爱抓得不那么严格的。”
俞亮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别过头继续洗起了手,喉咙里“哼”地发出一声笑。
杨海奇怪地挠头。俞亮这副态度算什么?认了还是没认?他关停水龙头,转身去后边的厕位上拉门。刚拉开最左侧的门,他马上捏住鼻子:
“我靠!这谁啊堵了也不冲干净,太没有公德心了!”
他接着又往右边连续拉开了两道门,发现一个比一个更糟糕。“这怕不是要憋死我啊!”他抱怨。
听见他的嚷嚷声,俞亮朝身后望了一眼,瞧见最右侧半开的厕位。他走上前往拉门里探了一下头,转头对一侧的杨海说:
“这里干净。”
干净,不免隔着拉门对外头的俞亮谢道:
“多谢多谢。哎,别忘了早点回应人家姑娘啊!”
外头一时没有回话。杨海舒舒服服地如了个厕,伸手去摸纸筒盒。下一秒他浑身僵住了。
纸筒盒里是空的。
他呆滞了,反复在纸筒盒里抠了良久,终于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在厕间里喊道:
“那个……俞亮?俞亮?你在吗?俞亮?俞——亮——?”
洗手间里一时飘荡着他的回声。
而此时此刻,早已走下一楼门口的俞亮扭头朝身后的楼梯上望了一眼,会心一笑。
“那孩子跟俞亮几乎是同一年进入棋院的。”
慢慢地把茶水斟进朴永烈面前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