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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回位置上,转头望了一眼蓊郁的庭院。
“他八岁时就在祖父的陪伴下离开了故乡济州岛,来到大邱一带的道场学习围棋。当时在道场的是崔仁焕七段。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孩子的祖父拎着他的衣领对崔七段说,这孩子的父母亲都是渔民,平日都不能在家,没法管教到他,而自己也年纪大了,老着自己待在乡下不是个办法,只得寻找些别的出路。
“崔七段看了看那个孩子问,他多大了?孩子的祖父就回答,快要九岁了。于是崔七段拒绝了祖父的请求。”
“年纪太大了。”朴永烈轻声道。
“是啊。但是,那孩子的祖父并没有放弃,反倒请求崔七段能跟那孩子下一局——不管最后能不能接受这个学生,至少对局一次也好。在这样的请求下,崔七段终于还是答应了。”
对局的开始和结果都出乎崔仁焕的预料。原本一直安静待在祖父身旁的少年执拗地拒绝了他的让子,随后又拒绝直接使用黑棋,而坚持要与他分先。男人不禁露出微笑,他说:“我是个职业七段棋手,而你甚至没有定段。太骄傲的话,是不能打败我的。”
谁知少年却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他说: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与你的差距,并没有想赢你的意思。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虽然骄傲,但不愚蠢。”
崔仁焕愣了好一会。
“那就开始吧!”他说道,脸上隐隐有一种被孩子反将了一军的懊恼之色。
这是一场没有记录的对局,对崔仁焕来说,赢是必然的结果。但最终推地之时,在场的所有师生都见到他神色凝重:他只赢了两目半。
两目半在职业级比赛中固然已是不小的数目,可端坐于纹枰对面的人甚至连职业棋手都算不上。堂堂职业七段竟下出了这种结果,他不禁眉头紧锁,思考这局的症结到底在哪。是自己出现了失误吗?还是自己在中盘时展现的力量不够?他百思不得其解。纹枰的另一头,少年的祖父却已经打算与他道别了。
“等一等!”
正在沉思中的崔仁焕慌忙叫住对方,“那孩子不能留在这里!”他说。
“啊,我知道啦……”老人的表情看上去很失落。正当他想说些寒暄话告辞时,崔仁焕把一张背后写了地址的名片递了过去。
“大邱这个地方,对于围棋的世界来说也还是太小啦!请您带他到釜山或者首尔去吧!”他指了指名片背后的空白处写的两个号码,“朴九段或是李九段,都可以试试看。如果是这孩子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崔仁焕说罢,微笑起来,把名片折好了塞进少年的衣袋里,一面拍了拍他的头顶。
“这么说起来,那时候确实有一个从大邱来的男人要找我。”朴永烈搅了搅杯中的茶饮,呷了一口。“不过被我拒绝了。”他放下茶杯,面容显出几分苍凉,“阿妍是那年春天去世的,她陪了我十二年。夏天之前我就离开了棋院,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世上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后来大邱那里来了电话,我也只是找了别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嗯。所以,我倒还要感谢你了。”李赫昌冲他笑了笑,“要是没有你朴九段,永夏那孩子恐怕是不会来我这儿的。”
“嘁。”朴永烈叹了口气,朝他嘘道:“就算是找到了我,那孩子也不一定愿意留在我这。凭他的性格,本该更与你投缘。”
“……也许吧。”李赫昌想了想,眯起眼睛,“那孩子刚来的时候可不太好处理啊。”
也无法好处理。对九岁的高永夏来说,努力追上职业棋手的步伐才是正事。在大邱与崔仁焕七段的对局成果并没有让他骄矜,反而使他在棋院加倍的努力。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未满十岁、从济州岛乡下来的高永夏在棋院每个月的研修生循环赛中几无败绩。
但在耀眼的成绩之外,首尔和棋院留给高永夏的只有孤独。棋院里有好几十号研修生,没有人想跟这个初来乍到的少年打交道。在他们的眼中,少年像一个天外而来、抢走了他们名次的怪物。这个怪物从来不遵守棋院中前后辈的规矩,见到他们也不鞠躬,说话还土里土气的,带着浓重的济州岛口音,脑子里好像除了围棋就再也不懂别的。总之,他们不喜欢这个少年的一切,何况这少年还得到了李赫昌名人的青睐。
然而一直身在其中的高永夏却从没有对老师李赫昌提过这样的事。
一九九九年,“济州岛的怪物”高永夏在首尔定段成功。这时他十二岁,是韩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职业棋手。
高永夏入段成功的那天,李赫昌难得休假。面对着眼前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两年多的孩子,他头一次有了一种面对突然长大的儿子而感到不知所措的父亲的感觉。
“恭喜你,终于来到职业棋手的世界了啊,永夏。”他说。
“嗯。”
少年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像没有任何事发生似的坐在往常练棋时坐的位置上,从背囊中取出刚获得的证书。不知是不是李赫昌的错觉,仅仅在一瞬的工夫里,少年抬起右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也过了九年了啊。”细细摩挲着茶壶顶盖上的热度,李赫昌感慨道,“在这九年中,那孩子好像还没有对围棋以外的人或者事产生过兴趣。”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朴永烈抱着臂,深思道,“我还没怎么见识过时光在围棋上的才能。他在北斗杯和棋王战上的表现都很不错,最近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他抚了一下手掌,长吸一口气说,“不过,在中国执教他的俞晓旸九段似乎对他有非常好的评价,日本的羽根名人对他也是赞赏有加呢。”
他说着,朝对面的李赫昌瞧了一眼。
对面的男人还在看面前摊开着的棋谱,仿佛对他的话并无反应。朴永烈抬了抬眉毛,顺势往他面前摊开的棋谱上瞅了一眼,马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感到后辈们的压力了吗,李九段?”他低声问。
男人这才抬起脸。他看着朴永烈,须臾后,只是轻轻一笑。
风拂过院子里的梨树,枝叶徐徐地摇曳着,宛如风的絮语。
穿过走廊时,一道声音叫住了俞亮:
“俞亮前辈。”
他应声回头。眼中映出少女的脸庞时,他稍稍怔了怔神。
“上个星期的对局……”崔玄张了张嘴,两手在身侧紧握,“可以跟我下完吗?”“今天就要下吗?”俞亮瞧了她一会才问。
“……这个,随便吧。不过太善先生说你后天就要启程去韩国了。”
“那就现在吧。”俞亮想了片刻,抄紧衣兜,抬起脖子朝楼上望。训练室的灯还亮着,他看回对面的崔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