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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换了好几套,依旧难免染血,血干成枯褐,宽宽松松垮在身上,着实有些看不过去。

“本想着能留个好念想,是我不争气了。”项穆清笑道:“靳大人,怎突然想起看我来了?不过一身寒酸,可不再入得了您的眼吧。”

黑影动了动,走到光下,随手抛进去个盒子。

项穆清打开一看,是双新鲜人眼,还带血。

“我替你杀了。”靳仪图冷道。

项穆清忽地哈哈大笑,笑得泪流满面,又抱着盒子嚎啕痛哭。

然后他开始尖叫,像是要宣泄浑身余力,血气上涌的放声大叫,空旷的牢里回声叠着回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就这样发疯地尖叫了不知多久,忽地抓起盒子里的人眼,一把塞进嘴里,咬爆到汁***,血水顺着嘴角溢出,嚼碎了,烂了,囫囵吞进肚子里去。

又继续骇笑、尖叫、大哭。

“我也不会再来了。”靳仪图皱了眉,说:“你我恩怨旧情,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了。

靳仪图决然转身,他从潮湿阴暗的台阶处借弱光登上,直到铁门咣地一声闭紧,细细碎碎落下链子,耳闻都是项穆清混着嘶哑笑声的哭嚎。

他走不出太远,靠着铁门缓缓滑下,捂着脸无声坐了许久,直到那头隐隐传出的哭声弱了。

心口疼得直要了他的命,未散的毒窜在体内,使剑的手抖得厉害。

他啊。靳仪图心道:他下过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的决心,也期冀过自己或许能救他出苦海,分明都已经以假死告别姑获身份过了。

好笑,好笑得要命,他怎会信了我这样的人。

到底是走投无路,还是根本不懂情字一说,莽莽撞撞的以为只要心动就可许终生,不离不弃。

……我不也一样。

可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命。

那一日天降大雪,狂风肆虐,像是他短短二十四年人生积攒的恨,咆哮着掀翻天地。

太仆寺卿与夫人受连同样是斩首的罪,二人失魂落魄自牢车中拖拽出来,脚软地被强架上刑场。

项夫人蓬头垢面,惊恐看向一旁被捆在木桩上衣衫血迹斑驳的项穆清,紧接着眼眶一缩——是他缓缓扭头,朝自己咧嘴露出个月眼欣然的笑。

一如以往犯了错,被自己大骂责罚时——现在想来,这孩子从不会哭闹反抗,向来这般笑着认错讨好,竟是让自己没了防备,以为他早如掌中物呼之即来,到底连他惹出这般大罪都一无所知。

“你……你这个畜牲……!”

梅光慈竭声大喊:“我夫妻二人辛苦将你养大,如今竟要害我们死于非命,良心呢,良心何在啊,你……你当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项穆清嘴角笑意未藏,只是微眯了眼,眉头轻蹙,略显些不耐烦地露了个歉容:“确实,不得好死。”

刑场下的观众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又一圈,凌迟酷刑毕竟是场十年难遇的大戏,更何况受刑之人还曾是这皇城风口浪尖的纨绔公子。

人群中闻此窸窸窣窣开始交谈,监刑官开始一条一条朗读太仆寺旗贪污受贿,勾结权贵,耗空国库的大罪,以及最后项穆清谋逆大罪,当牵其夫妇性命。

于是乎什么“子不教父之过”的声音此起彼伏。

项伦闻此忽想起什么,猛朝纪方苑咣咣磕头,嘶声喊道:“对……对!他不是我儿!那人不是我儿!我儿早死了,早死了!死了十六年了!他是假的!他就是讨命的恶鬼,他是妖魔啊!!!他不是项穆清,他是……他叫……叫……什么来着,他……”

梅光慈也一道磕着头,跟着道:“是啊!他不是我儿!他只是我夫妻二人捡的乞儿,他本是叫……叫……”

——“什么东西,为保命连儿子都不肯认了。”

——“真的假的啊……”

——“嘘,谁知道呢,听闻这项家夫妇为某权势把亲生儿子当脔宠进献给太监,禽兽不如吗,事到如今都是活该,活该!”

“母亲……”

项穆清于百人粥粥碎语中歪过头,凝眉作万般可怜,带着假作的哭腔艰难央道:“娘,你怎肯不认儿子啊,我可是您亲生儿子啊!那年玉碎,公子还魂于我身,我就是项穆清,您亲手作礼送出去的儿子,怎还不认了,儿子心寒呐,心痛啊。”

雪雾迷眼,冷得麻木。

一声锣响,人头落地,这世间霎那成了死寂。

风声滚滚,人声迷离,血气蒸得瞬间滚烫,也瞬间凝冰,反反复复。身体对痛觉早已麻木,并不难过,可再无人知道,他曾怎般拼命试图从重叠不清的视线中,一遍遍扫视观刑人群。

……

也好。

至少我在他心中留得一身干净。

“报——首领!”

靳仪图闭目撑在桌上休憩,倦色明显。听到有人来的声音,迅速将生颤的手藏到桌下。

曹亭廊的毒对自己再是效弱,又非神仙,定不是毫无影响的。拦不住自身修复时耗费心力,近些日子整日倦怠无神,无力,手颤也不知好不好得了。

“怎么了。”他慵声问。

“首领,结束了。”

靳仪图眼皮一抖,缓然睁开,难掩雾气后的惊诧。

“这不才半天?”

凌迟一刑三千多刀,刮肉剔骨,少则两日,多则三日,中途休息还能拉人回天牢吃一顿饭,睡上一觉。为保受刑人在充分折磨前不死,受刑前还要饮下专用凝血的药,怎会叫他死得那么轻松。

方劲犹豫片刻,道:“是……项公子即便饮了药,可伤口见血便如泉涌不止,施刑人都是惊惶失措,血止不住,再加上项公子本就带病,不出半日,就……”

是血证。

靳仪图猛然大悟,郎中说得没错。

他病了好久了。

好久。

“尸体呢。”

“整理完,估计要被拉去烧了吧。”

靳仪图撑起身子,打了个晃,全被方劲敏锐看进眼里。

“带路,去取个东西。”

第95章 敌袭

长陵城外,桂弘饮过热茶,人略微精神几分后也上了山岗。

画良之坐在崖边,挂着的半臂甲银白,伴着雪色遥遥就是醒目,萧萧瑟瑟,显得孤独落寞极了。

桂弘于心不忍,轻步过去,与他并肩坐下。

“多少人生在世上,身不由己。”他思量许久,才想出勉强算是慰藉的话。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口舌的人,想安慰又不伤了人,多少要反复思量,深思熟虑才行。

“姑获没有别的选择,打拿起刀的那一天,或是逃出宫门那一天起,结局便注定如此。也许,对他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画良之不置可否。很多道理他都明白,但他怎说都是个凡人,他懂,可也真实打实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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