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57
但额头那么光洁,眼睛那么清澈,能保护人免受伤害的阴影已经消退了,姜明把自己毫不设防地置于世界之中,所有的铁铠都脱掉了,哪怕一点微小的恶意都能中伤到他,一颗柔软的灵魂被交托在柯向瀛手里,有声音从这光中传来:“我说了实话。”
光太沉重了,烫得柯向瀛收回手,他说你发什么疯?你家里人什么反应?他们骂你了吗?姜明说,没有啊,我就是被赶出来了。柯向瀛手脚都是冷的,他说,你家人会不会找我的父母。姜明说,你是怕我牵连到你吗?
作家都是撒谎精,但在姜明的目光下,柯向瀛只能低下头,一声也不言语。
好半天,他喃喃自语,你想我也告诉他们?
姜明抱了抱柯向瀛,算了吧,哪能呢,他说,是我发了疯。
可是闲话就像雨水,那不是人的意志力可以操纵的,当雨珠生成在云中,它自然会随着重力落下来,当暗室中的秘密被发现,它自然会被洒扬进天光。渐渐地,风吹动了老柯稀疏的头发,拂过他老伴儿的斑白的鬓角,他们拘谨地,几乎是恳求地询问柯向瀛,或许,大概,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我们稍微催一催姜明,让他早点搬走?纸罩在火上,风呼啸而过,纸恐惧地注视着烈焰,而火也在痛苦地颤抖,他难道想烧尽纸吗?烧完了,就不是灯了。
在父母殷切的目光中,柯向瀛的自私再无所遁行,他逃出那个严肃而温情的客厅,大喘着气,走过人行天桥时想象着一跃而下,冰冷的尸体会报复所有人;他在十字路口时思忖着如何冲到路的中央,他的口袋里装着小纸条,说这是一个同性恋者,他一定能上社会新闻;他思考着安眠药,煤气,用鞋带上吊(但他今天穿的鞋上没有),用小刀割腕,那该是很疼的,而水又太凉……他不想去复仇了,马场道又迎来了最绿的季节,暑假中的孩子踩着父母28寸的自行车呼啸着穿过街头,街边小贩的车上写着雪花落,起士林卖起了高档冰糕,海河边都是钓鱼的,他舍不得姜明。柯向瀛跑回家,拔掉了电话线。
好了,就这样吧,我躺平了,随便生活怎样轧过去。他躺着,不挣扎,不反抗,嘴里咀嚼着那个名为爱的甘蔗,直到把所有的甜汁都咬出来。他是贪心的盗墓贼,是欲壑难填的煤老板,是不休耕的农民,是发明加班的资本家。爱的可能性在这个夏日被穷尽,掏空,他握着能指的一端,把所指交给姜明。
“我爱你。”柯向瀛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知道姜明会回应他的,那是唯一能指证他的真实的人了。
那个夏天,柯向瀛剪断了他的社会关系网,万径人踪灭,心静自然凉,只有学长百折不挠,他们有时会见面,学长一次一次地劝他,走吧,我们去美国,你经历过那个夏天,为什么还要留下。
柯向瀛可能哭了。也可能没有,透过悬置的一串虚构的眼泪,不要去问,透过雨帘,他看见灰暗的海河一路向东,穿过崩塌成废墟的老城,所有科林斯柱头上都停着一只扭曲大笑的猫,萤火虫在夏天消失,渤海在暑日冰封,银鱼和螃蟹都死了,连鸟都远远飞离这片荒芜的滩涂。
第37章 虚构 36
========================
作者拒绝,当然,也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去叙述那段混乱的时光。就像某些宗教的信徒宁死也不在战场上开枪,键盘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坚持。但或许我们可以讲讲事情的开头,人人都知道上帝在第一天创造了光,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呢,天啊,管他的,说不定创造的是金融和金融危机。
大约在秋天的时候,但一定还没到吃月饼的节气,出版社再一次拒绝了柯向瀛的一部书稿。他那时拼着一口气要向学长自证,每天下班后什么都不做,只是把自己关在卧室,他在地板上平躺着,在床上侧卧着,他吸烟,喝啤酒,他走来走去,试图把自己倒立起来,让更多的血流进大脑。柯向瀛写了一本虚构的自传,他讲了梆子的故事,方元的故事还有学长的故事,天津那些公园和公厕在纸上熠熠生辉,草坪上的精液被超过高中语文词汇水平的汉字装点起来,连避孕套都系上了隐喻的缎带。为这些偷偷摸摸地犯下流氓罪的男人,柯向瀛慷慨大方地贡献出了他全部的修辞——他那么贫穷,没有权势,他只能把比喻句假装成一面盾牌。
他已经尽力写得非常隐晦了,读起来仿佛是蹩脚的诗。但编辑,我们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编辑有着苍蝇一样的复眼,您休想弄虚作假,您,亲爱的作家同志。
学长的话是抵在胸膛处的匕首,一封封退稿信拍在柄上,刃便一寸寸几乎要触到柯向瀛的心脏了。“至少美国有出版自由”,他说,“文学是轻盈的,宝贝儿,你应该飞起来。”
“我现在就不能飞起来吗?”
“自己看看自己的生活吧。被雨打的话,自由花其实还是会谢的。”他哼了那首被禁止的歌的旋律。
“你怎么敢!”
“呵……不提了,说回来,我不想臧否你的男友,那会给你攻击我的口实,我只是陈述事实:他没有钱,没有学历,你说他在法企工作,听起来不错,但实际呢,他就是一颗可以被随时替换的螺丝钉。不要再像我们大学时那样谈论爱情了,他给不了你梦里的东西。”
“我的梦里有什么,难道你知道?”
“幸福,自由,当然……还有爱。”
柯向瀛想着学长,这个人,这个戴着名表,拿着绿卡的人,他怎么敢依然如昨日一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柯向瀛所要的,就是学长说的,他怎么敢,怎么能。美国……他从书架上把大学生们的“红宝书”拿了下来,书架是姜明自己用木板打的,但上面全是柯向瀛的书。姜明时不时会抽着翻翻,柯向瀛问他为什么不自己也搞一个,姜明说什么来着?
“我不是这块料。”
他为什么这样不上进呢?怨怼的种子像被春雨浇灌过一样发了芽,这黑色的芽叶像魔法植物一样催动着柯向瀛的灵感,那些蒙尘的故事忽然都被擦亮了,听说在美国连修水管都要很多很多钱,他们那边缺少工人,叫什么,蓝领的稀缺。如果我做出离开的姿态,他会跟上来吧。柯向瀛心想,或许他能推着姜明和故乡作别。
他开始在晚饭后借口写小说,把自己关在卧室,背那些长长的英语单词。他不敢说,却敢做。
姜明比柯向瀛更狠,他不等柯向瀛拿出成绩宣布一个崭新的,关于生活的可能性,就干净利落地把自己这边的根一斩而断。他叫自己被炒了鱿鱼,而那理由荒唐到可笑。
事情从总工会开始,那边不知道接了个什么政治任务,忽然就说要尝试在外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