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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信,市里乐不得法国人多投钱,这是他们的政绩,招商引资,谁拿的外汇多,谁牛逼。”

“那就把我们卖了?”

“有人买就知足吧,你以为最近焊接车间老王和李姐天不天的跑什么?给领导送礼,都不想留下,留下就是下岗。”

“不是说法国人要买就买全厂?”

“你当法国人是傻的吗?”

“怎么说话呢你?”

“嗨,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咱厂什么情况?早叫那帮王八蛋吃空了。这一天天,法国人赶紧买吧。我就是后悔,早知道当时不闹了,这眼看又俩月没工资,回家老婆天天耷个脸。”

“我倒不后悔,那话怎么说,把革命进行到底。咱一群鬊鸟玩意,半途而废,纯属活该。我啊,就是愁,他们岁数大的退也退了,反正没几年,就是咱,不上不下,你说万一到时候谈崩了,法国人拍拍屁股,走了,咱怎么办,不就剩凉拌了?”

“那可说不准。”

“但话说回来,法国人凭嘛不买?他们还能找到比咱厂底子更好的吗?不是我吹……”

“你也就光剩吹了。我最近也想,当时闹嘛呢,给法国人干怎么不好,你看那什么药厂的大班车,叫一个气派。人家那是老牌的资本主义,嘛是资本主义,就是钱多,等咱以后去了,指不定发多少钱呢,现在干嘛不要钱,我算看明白了,嘛好,也好不过钱,咱以前就是叫人骗了。”

“话不能这样讲,过去你拿钱少,但你看病住房孩子上学嘛的,人也没找你要钱。我就觉着,现在主要是人心没咱那会儿淳朴了,你还记得那年法国人来厂里,咱还跟那老娘们挺横,为嘛?咱觉得咱他妈的是中国人,不蒸馒头争口气。”

“其实呢,有咱的嘛,说起来都是中国人,先富带后富,操,谁带你。”

“骂也没用,咱就等法国人吧。”

“嘿,当初谁想到呢,干这么多年,最后怎么着,还是得人家老法。”

“等法国人来了,就都好了……”

姜明再听不下去,法国人,钱,法国人,钱,花落在泥地里,星星一颗颗都熄了。他想你们过去可不是这样讲话,他想自己才进厂时,师傅说,十年动乱终于过去了,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参与技术攻关时,就是坐着打牌说话的这两个人,带头没要加班费。他掐灭了烟,从坐着的一堆箱子上跳下去,“唉,行了行了,坐半天了,也干点活。”

几个人丢了牌站起来,但嘴里还是没拾闲:“要我说咱也是白忙,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法国人的,爱坏坏呗——我还听说,农机厂他们不是去年就彻底停产了吗,有些人晚上就翻进去,把机器砸了卖,他们厂领导知道也不管。”

姜明听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没吭声。

冬去春来,谈判终于结束,法国人还是坚持了优质资源整合的路线,但追加了投资,把新厂变成了全资控股,厂区就设在东北郊。剩下的老厂被几个原来的领导干部置换了股权,成了私营企业,过去工会的杨主任走马上任做了总经理,揭幕式姜明拧着脾气没去,方元去了,回来讲,杨老王八蛋说要带人共同致富,底下拍巴掌的不超过两只手。姜明问留下的人不闹了?方元扯了扯嘴角,他最近又瘦了,嘴巴突出来,更像只猴,“闹嘛?你们要去新厂的人早不耐烦等了,替我们出头值当吗?不值当,人呐——不过这话也就咱俩在这里说,我知道,你们不愿意挑明了说不帮,生怕被我们在后面骂汉奸,工贼。”

姜明又摸了根烟——他这段时间抽得一直很凶,柯向瀛说了他无数遍,姜明只是不想改——他吸了一口,劣质的烟气弥漫在小办公室里,他倒也不为自己辩解,方元知道他是帮着被分流的人在厂里贴过传单的,但方元就爱阴阳怪气,姜明也没办法,他只能说:“话不是这样讲,去了合资企业就能好?大家不团结,一盘散沙,我看早晚还得叫人欺负。”

方元也没兴趣再讲下去,这些话就像嚼了吐,吐了嚼的馒头,一点味道都没有,他伸出手,找姜明要了一枝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才点上。他老婆刚生了小孩,又没奶,只能买奶粉,俩大人几乎没钱吃饭,更不要说买烟。方元已经很久很久没去想什么柯向瀛,什么同性恋,他现在什么都不恋,脑子里装的只有钱,但就是怎么也弄不到。

俩人正坐着闷头抽烟,忽然周鹤也不敲门,闯进来就喊,“姜明!你他妈还坐这儿抽烟呢?你听说了没有,厂里说上次挑头闹事的,一个档案都不放。”

姜明皱眉问,“什么叫不放档案?”

“就是说你妈逼去不了新厂了,人家要把你耗死在这儿。”

姜明轻轻嗤笑一声,“杨主任,哦,杨总经理不是说要让老厂重焕生机,共同致富?说不定留下了也不错?”

“操,你听他,他是要……”周鹤看了眼方元,“总之你听我的,有嘛关系找嘛关系,千万不要让人把你档案扣住不放。”

“我能有嘛关系?”

“就你那个铁哥们啊,柯向瀛,他爸不是还没退吗?你走这条路,准没问题,再晚来不及了!朋友就是这时候用的,别管面子了!”

方元看了眼姜明,姜明把烟按灭在烟缸里,没说好还是不好,就只低低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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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砸六家是一种流行于天津地区的扑克牌玩法。(J、Q、K分别在口语中称为勾、疙瘩、K。)

第30章 虚构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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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高峰的公交车能把人挤成馅饼,姜明上车时好容易蹭到一个座位,还没坐热,就让给了一个背书包的小学生——他看那个书包顶小孩半人高,沉甸甸的,实在怕他摔着。

只是姜明才站起来就有点后悔,他觉得身上的衣服活像铁做的,而座位就是吸铁石。“我什么时候变这么懒呢?”他想,“现在的小孩可真惨,要背这么多书,我们小时书包仿佛空荡荡的,里面放饭盒,放蛐蛐,就是不放书,这样看来,现在也好,多学点,不至于长大跟我们一样。”他一手抓着扶手,另一只手往前伸,把窗户上部打开了一点缝,尾气、煤烟和尘土混合在冷风里,倏忽便飘进车厢,呛得人一个机灵。

公交才开到十一经路就堵死了,半点都不动。姜明挤在里面觉得燥热难耐,他心里堵,嗓子里也堵,如果没有干冷的风,便得要点二锅头,才能化开这样的块垒。他干脆喊了声师傅,叫开后门。陆续有几个乘客同样等不及,跟他一起跳下来,姜明向后远眺,昏黄的路灯下是长长的车龙,红的夏利,黄的大发,还有或长或短,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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