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43
弥合这样恐怖的裂缝,耶稣会士便发明出各种理论,他们说从恐龙到猴,从猴到人的进化依然证明了上帝的伟大,进化将指向人性,指向最终的合一,指向福音书里所说的:愿众人都合而为一,如你在我内,我在你内。
柯向瀛读到这里时曾想,这算不算也是共产主义?再没有国界,没有种族,没有阶级,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他从来也没想明白,今天,他只觉得有些悲哀,这样辉煌壮丽的图景虽然极好,只是再没有恐龙的位置。
博物馆的一楼摆着巨大的化石,马门溪龙长长的脖子伸向高天,那样优雅的向上延长的线条,连大吊车都不能媲美;在它旁边是三角龙,它们有比犀角更端重的颅骨,还有那些小型的食草恐龙,它们仿佛已经将要长出轻盈的翅膀,苍穹就近在咫尺了。
他们走在恐龙化石中间,柯向瀛问姜明,喜不喜欢小说的结局。姜明坦言说不喜欢,“你之前把恐龙写得又大又美,想象他们如何悠闲地走在大地上,什么都不能撼动它们,忽然又叫它们灭绝了,这已经很过分;然后按照现在的剧情,对于恐龙,一切灾难都是神秘的,搞不懂的。我觉得这样太不通情达理了,你不能叫它们死都死不明白。”
“但这就是外星人的阴谋啊,它们怎么会给恐龙解释说我们干了什么。”
“怎么就不能呢?”
“恐龙又听不懂,我书里对恐龙的那些描写,只是拟人化处理,但再拟人,恐龙也没有智慧,他们连生火都不会。”
姜明怏怏不乐的哦了一声,然后死鸭子嘴硬道:“那说不定他们有别的能源。”
柯向瀛噗嗤一下笑了,“你猜我想到什么?从前有个法国人在这个博物馆工作,他说,如果有一天人类掌握爱的能量,那等于说第二次发明火种。就比如你们造的机车吧,过去烧煤,现在用电,往后,说不定就靠爱推动。”
“这是什么唯心主义啊!”姜明大声说完,忽然顿了顿,“我懂了,你拐着弯骂我!”
柯向瀛轻快地叉了一下腰,扬扬头,“写小说我是专业的。”他睨了眼姜明,“再说我不是让科学家阻止外星人继续干坏事了吗,还是大团圆结局呢。”
“你不能什么都栽赃给外星人,就像你不能说咱小区蚊子多是美国人空投的!”
“说不定就是美国蚊子呢,昨天咬死我了,你看,”柯向瀛挽起袖子,“这就离谱,年底了怎么还有。”
姜明一看,柯向瀛白手腕子上果然一块红痕,这当然不是美国蚊子咬的,因为他门儿清,这是柯向瀛在挤兑他昨天晚上亲的太用力。在他们身边,周末被父母带来看恐龙的小朋友们正跑来跑去,姜明感觉耳朵发烫,那些旖旎的场面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了闪,他连忙拉下柯向瀛的袖子,“行,咱回家就打蚊子,你爱怎么打怎么打。”
--------------------
1、拿拿龙,这里用引申义,表示教训人。(《纠纷》不可不听。)
2、在北疆博物馆工作的耶稣会士指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
第29章 虚构 28
========================
等待如夜晚漫长,能忘记等待的时刻又是如此短暂,每说一个笑话不过是划亮一根火柴。姜明觉得自己像走在山谷的隧道中,前头有一点光,但由种种未知构成的幽暗太漫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走过去。如今在机车厂中,机器都沉默了,发响的只有流言。厂区里的铁轨上长着杂草,食堂关了,由于锅炉停运,烧不出热水,连澡堂也用不了。姜明现在吃饭洗澡洗衣服都得回家,只是往家拿不回钱,柯向瀛不在乎,但姜明每次打开灯,打开水龙头时却总觉得难受,他忽然意识到电和水都是要钱的,过去在厂里,他们总是把灯随便开,由着水哗哗地冲。
他今年还没有买新的冬装,但车间里大家也都穿着灰突突的棉袄。快过年了,他想去年的大衣还可以再穿,说不定家里人早都忘了上个年夜他穿的嘛。
他父亲自然不会掏一毛钱帮他,姜灿塞过他一次钱,姜明咬死也没拿。螺丝渐渐拧紧了,他现在吃喝几乎是靠着柯向瀛的工资,姜明感到越发无以自处,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家里的长子,要照顾妹妹,要照顾家里;后来,人们又说,你是先进,要管好班组,要做好榜样。而现在,姜明发觉自己什么都干不了,他还年轻,他或许可以去出卖力气,就像那些工地上进场务工的农民,或者他还可以去学着做些买卖,但他做不到。
这是无用而有害的自尊心吗?姜明不清楚,他不觉得自己是那么讲面子的人,他只是不想离开工厂,那是他曾以为的能走一辈子路的地方。有时候,他从公交车上下来,一路往工厂走,冬天的北方呼啸而过,仿佛要一直吹进厂子的深处。他漫无目的地想,那些风,与其说是自北而南,倒更像生自海上。这些风把渤海吹到结冰,把海河吹到封冻,吹光了全天津的树叶,还把他们厂里那些曾经运转不休的车床吹得几乎生了锈。这些自由的风。
姜明很冷,也很累,他希望今天的风小一点,他还要叫人维护这些沉睡的铁家伙——至少在被法国人买走前,他们还是国家的财产。
看门大爷正坐在椅子上揣着手晒太阳,他如今也不需要去厂门口哄小商小贩了,如果有的话,至少还能让厂子看起来有点人气,可惜如今并无一个。姜明习惯性地和大爷打了招呼,他说您怎么不进去坐,今天降温。大爷说,暖气怪冷的,还不如晒太阳暖和。姜明说您这样坐着不行,好歹喝口热水。大爷说,锅炉房没热水呢,我想弄个小煤炉子,你说怎么样。姜明说,我进去给您在后勤看看?大爷说,看过了,早叫人拿空了,车队老李昨天买断时,我看他出去还顺走一箱子不知道嘛玩意。
姜明便闭了嘴,插着口袋走进厂里。机车厂里有些快退休的老人再等不下去,索性买断了工龄,好歹拿了三五万块。但更多的人决定继续等,他们吃一个月的白菜炖粉条(没有猪肉),再吃一个月的醋溜土豆丝,他们相信法国人会把他们都买下来。
在安静的工厂里,人们坐在一起,女人打毛衣,男人抽烟,或者干脆坐在一起砸六家,扑克牌摸得都脏了,在对勾,三疙瘩,四个K的声音中,唯一还发响的只有“髪国人”这三个汉字。
“听说法国人要占股99% 。”
“这怎么可能,咱厂以后就替老外造车头?你知道咱厂当年怎么建的,因为毛主席说了,自力更生,这才有咱厂。老毛多有眼光……”
“你那都什么老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