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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去。”

“车开了挺远,最后停在县道边上,坡底下翻了一辆公交车,外面躺的全是人,横七竖八的,好多都不齐全了。还有血,到处都是,有的凝固成暗色,有的还在流。我从货斗里站起来,一点都没怕,我还在这些人里找,等找到我爸妈我才开始大叫。”

“柏青山把我从车里抱出来,我拼命地叫,根本停不下来,因为我看见他们不远处有个蛋糕,被摔扁了,红绿奶油糊在石头上、树枝上,糊在血里,糊得哪哪都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妈这回没有食言,他们是进城给我买蛋糕去了,在回来的路上遭了车祸。”

第72章 听个响吧,我的小男孩

风扫过墓场,空旷地没有可阻挡的建筑,只有冰冷的墓碑,黑色纸烬像垂死的枯蛾,被卷走散在各处。

柏松霖的头发、衣服顺着风的方向狂摆,也像要被吹往不知名的地方。

许槐挪过去挤进柏松霖腿间,蹲久了,脚麻到刺凉。

他昂起脸贴着柏松霖的面颊蹭,小狗一样。

柏松霖托着腿根把他搂紧。

“事故处理完就是下葬,繁琐的流程,办了三天。灵台搭在正院当中,很冷的天,有很多人来,我爷我奶在外面接待,我在里面往盆里烧纸,看着台子上的灯不能熄灭。我烧纸的时候老听着有人和我说话,还有人哭,但都听不清,我脑子完全是木的。”

“等戴着孝帽出去走流程时我还是那样,很多该我做的我都没做,是柏青山替我做了。我觉着我当时是站在自己身体之外看着葬礼上的一切,什么情绪也没有,直到棺材被运走、要放进坑里,我才突然难受得不行,跳进去抱着棺头不撒手,然后晕在了里面。”

“回家后我烧了好几天,说胡话,醒来就忘事了,想不起来这段记忆,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刻意麻痹自己。其实之前每年上坟我都有种马上要想起来的感觉,却总差那么一点,现在想想,我是没法面对。”

没法面对自己的挽留间接害死爸妈,没法面对生日变成忌日,没法面对自己的“恶念”,竟然想过“再也不想看见他们”。

他没法面对它成了真。

在爸妈生命临近终点的时刻,可能有一只黄狗玩具砰然落地。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他没法面对、只能忘记。可忘也没忘干净,从那天起他添了很多毛病,不能和别人睡一张床,不再过生日,害怕见血。

“我再捡起这段记忆是在两年多以前,我见着一场车祸,满地的血,当天晚上我就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以后我就没法睡觉了,一闭眼就是当年坡底下的场景,一闭眼就是。我也雕不了东西了,握不住刀,什么也干不下去。”

“那个时候,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把自己的罪过都忘了,恨自己没事儿人一样活了这么些年。我甚至恨我还能握刀、还能雕东西,还能干我喜欢的事……”

“我那阵还特没出息,丁点血都不能见。有回流鼻血,我在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愣是一屁股坐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腿都软了,你说好不好笑?”

柏松霖说着还笑,想把气氛往轻松里拽的意思。他叼着许槐的耳朵咬了咬,没听到回音,低头一看,许槐已经哭了满张脸,嘴唇都哆嗦。

“哭啥?”柏松霖伸手一抹,敞开外套把人塞进去,“不哭了。这大风吹的,一会脸疼。”

许槐没听他的。他现在听不了他的。他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这么哭一哭。

“不怪你呀,”许槐从柏松霖的怀里拔起头,“真的不怪你。霖哥,你别跟自己较劲。”

这话多耳熟,柏松霖哄许槐的时候说过一回,许槐现在又说给他听。柏松霖“嗯”地回应,哑着没“嗯”出来,缓了一会才找回声音。

他问许槐:“那你不哭了行吗?”

许槐说好,埋头在他胸前大哭特哭,手指揪着他的头发,揪得柏松霖头皮都疼。

柏松霖席地坐下,兜住许槐放在自己腿上,捋着背轻轻地拍。

他想,这小骗子怎么这么能哭?哭得他胸口都湿了一大片,好像要替他哭出这么多年没流的泪。

好像要一意孤行,把他心上每一寸的干涸角落完全润透。

正想着,许槐叫他“霖哥”。

“霖哥,”许槐糊着嗓子说,“我不哭了,你也不笑了行吗?”

柏松霖怔住,片刻后,他把许槐按回胸前。

许槐勾着脖子搂他的脑袋,冰凉的手指在他后颈上摸着、拍着,柏松霖埋下脸,埋进许槐的头顶。

慢慢的,他的脊背塌下去一截。

脆弱狼狈全部袒露,许槐圈着他拍哄,眼泪沾湿他的下巴和脖子,树胶似的,把两个人牢牢地粘在一起。

柏松霖贪婪呼吸着许槐的味道,箍着他,觉得他们从没有如此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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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身体,连淋漓血肉和含泪的伤口也紧贴着,亲密,安全。

两人在风里抱了很久。许槐揉揉柏松霖的头发,松开一只手伸下去摸索,撤开一点,很快又迎上去让柏松霖倚靠。

柏松霖侧过脸,听到了铃铛磕碰的声儿,清脆响亮。

“叮铛——叮铛——”

两枚钥匙迎风相撞,许槐高高举着钥匙串。

“叮铛——叮铛——”

所有旧的、坏的都放进风里,自由飘散,别再回来。

“叮铛——叮铛——”

血不可怕,惊喜不可怕,分别不可怕。听个响儿吧,那个站在货斗里寻找的小男孩。

“叮铛——叮铛——”

往我这儿看,向我迈一步,不要站在昨天的悔痛与失去里。

“叮铛——叮铛——”

听个响儿吧。今天的风是崭新的。

柏松霖注视着它们,觉得铃铛声确实好听,空灵神性,能涤荡掉很多东西。

风渐渐小下去,许槐把钥匙串挂在柏松霖的脖子上,在垂挂的位置伸手按按,仰头吻了吻柏松霖的眉心。

柏松霖端详许槐,一对满含爱念的纯净圆眼,像壁佛、菩萨。

渡他苦厄。

“去把那张画捡回来。”柏松霖低头轻碰许槐的眼尾,“烧了它,咱们回家。”

许槐去了。那张画被吹到远处的桃枝上,一趟往返,够他跟爸妈单独说几句话。

柏松霖膝盖触地,伸手摸了把墓碑。

“爸、妈。”他对着它叫人,“从想起以前的事,我有两年多没来看你们,不是不想,是不敢。以后我多来,把欠的补上。”

“今天跟我一块来的小孩儿叫许槐,许愿的许,槐树的槐。名字挺好听的是不?他人也好,是个福星,咱院儿那棵槐树半死不活多少年了,他一来开了一树花,又香又漂亮。我因为他也沾了不少福,不失眠了,每天躺下就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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