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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永远不会死, 也?永远不会受伤。

贺拂耽轻而易举就被他打横抱起。

抱着坐上龙床后,换下湿淋淋的紫袍,被塞进烤得?暖烘烘的狐裘里。

有内侍送来?热水,又?安静无声地离开,一路上都?不曾抬头。

帝王半跪下替他洗脚,指尖拂过双脚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筋脉。

再?掬起水流洒落在冰冷的小腿,擦去泥点,摘下不知何时黏在腿骨上的花瓣,而后抬头朝他微笑示意——

示意在这个严酷的冬天,依然有鲜花盛放。

被无情的雨水打落,却又?被多情的风丝托起,浪漫地点缀着过路人的皮肤。

洗过脚后,帝王亲自拿了帕子,替床上的人擦干头发。

成为凡人后不再?有法力,不能一弹指就叫所有水汽离去,却那样耐心地擦拭着。近乎一根根擦着,丝毫不在乎深夜时间流逝。

布巾擦干的发丝无端变得?蜷曲,蓬松地落在颊边,便衬得?那张脸更加娇小。烛光从发丝的空隙中穿过,给?莹润如白玉般的肌肤镀上一层澄黄的、蜜糖一样的光泽。

狐裘被解开,寝衣上的热气刚散去一分,很?快又?被被褥裹住。

贺拂耽温顺地躺在龙床上,烛灯吹熄后,眼前是全然的黑暗。黑暗中他听见?衣物摩挲的声音,有人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在他身边躺下。

身侧床铺微微塌陷,是那人俯身过来?——

在他额上落下不带丝毫欲念的一吻。

贺拂耽紧闭的双眼一颤,他紧张地等着身旁人下一步动作,却只等到对方将他微微揽入怀中,轻声道:

“雨停了,不会再?打雷。睡吧,阿拂。”

贺拂耽睁眼,茫然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直到那片漆黑都?幻化出形体,变得?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开始退散,月亮出来?了。

雨水带走了天空上的水汽,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皎洁。莲花悬挂天边,花瓣半开半闭,一如既往的安静,却让贺拂耽在顷刻间惊醒。

他慢慢坐起身,抽出袖中的短剑。

剑修的剑都?没有剑鞘,剑主的灵台就是最好的剑鞘。淮序剑也?无鞘,自收到起便一直贴着他的小臂存放,剑刃早就染上他的体温,此刻却在突然之间变得?冰冷刺骨。

抽剑的动作缓慢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在等待一个适宜动手的时机,也?或许,是在等待枕边人终于?睁开眼睛。

但枕边的帝王呼吸绵长,始终不曾醒来?。

贺拂耽跪在他身边,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以及他刚刚挣脱的、无比熟悉的拥抱。

他很?小心地爬过去,俯在面前人胸前,手握剑柄,艰难地抬起。

剑刃轻轻抵住君王明?黄的寝衣,金线绣出的龙纹在月色下随着一呼一吸流淌。

属于?凡人的生机,本该在剑刃下显得?脆弱不堪,可?那坚硬的玄铁竟然开始颤抖,像是在畏惧眼前柔软的血肉。

他还没有杀过人。

第一个要杀的,竟然是自己的师尊。

舌尖泛起睡前那碗姜汤的苦涩,龙涎香之下,他闻到一丝冰霜的清新气息。

就像又?回到年少病痛时在师尊的照看下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尽管他的思绪在恐惧和焦虑之下近乎僵化,味觉和嗅觉却强行唤醒了回忆。

是与他相伴百年的师尊,是彼此静静陪伴的师尊,是喝下九情缠之前、还不曾与他变为夫妻的、过去的师尊。

眼前忽然一片朦胧。

泪滴砸落后,又?暂时变得?清晰。

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剑尖顺着丝绸滑落,无声无息地滑进床榻深处。

贺拂耽怔怔跪坐良久,最后不顾一切地扑进床上人怀里。

君王惊醒,伸手抚摸着他的发丝,声音里残留着睡梦中的沙哑。

“怎么了?阿拂?”

贺拂耽靠在他胸膛上,听着那里传来?一下一下的跳动,很小心地不让眼泪打湿帝王的衣服。

被子里传出的闷闷的声音,掩盖了哭过后的鼻音。

“陛下……为什么总是香香的呢?”

“有么?大概是熏香吧。阿拂才总是香香的。”

隔着胸腔传来?的声音里有含混的笑意。

“阿拂怎么会这样香?明?明?也?没有熏香,那香气也?不像是世间能有的。莫非是阿拂生来?便带异香吗?”

贺拂耽没有回答。

他陷在让他安心的冰霜气息中,几?乎闻不见?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猜到那应该是返魂香。

他已经许久不曾用过返魂香了。可?无论?是明?河、师尊、甚至白泽,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返魂香气。

或许二十?年的浸润,早已让这气息深入他的皮肉骨髓,让他隔着千里之外,也?依然和望舒宫里的那棵树紧密联结在一起。

树犹如此,那么望舒宫中百年相伴的人呢?

他紧紧闭上眼,像个鸵鸟一样想——

再?多一晚时间吧,就一晚。

就像他离开师尊的那一晚。

*

第二天,贺拂耽醒来?的时候,帝王已经准备上朝。

大太监整理朝服的动作轻到几?不可?闻,绝不会吵醒梦中的人,贺拂耽是为冰霜之气的远离而惊醒。

他坐起来?,发丝凌乱,呆呆看着几?级台阶下的师尊,神情中还有几?分梦中的懵懂,很?像一只搞不懂主人将要做什么的猫。

帝王于?是轻笑,大踏步上前来?,低声哄着床上人去用早膳。

执御笔落朱批的手亲自为床上人穿好衣服,束好腰封,再?在腰间系上一个小小的燕纹锦囊。

要撤走时却被轻轻扯住袍角,贺拂耽问: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呢?”

“怎么?阿拂舍不得?朕么?”

君王的手指轻抚过脸颊,带着一层薄茧,贺拂耽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来?自御笔,还是来?自冰剑。

“那阿拂就跟朕一起上朝吧。”

“……可?是后宫不得?干政。”

“但阿拂是东宫中人。怎么?阿拂想入后宫吗?”

帝王半开玩笑道,“阿拂想做皇后吗?”

贺拂耽还没有说话?,殿中一向波澜不惊的大太监惊愕抬头。看清床上人的脸之后,又?像是被灼伤一般猝然收回视线。

“陛下要娶我吗?可?这是□□。”

良久贺拂耽终于?开口,记忆中这样的话?他不止说过一遍,面前人的身影也?与望舒宫中那人重叠。

“您会受天下人耻笑。”

而面前人也?说着熟悉的回答:

“他们不会耻笑,只会普天同庆。”

“陛下就不怕群臣死谏吗?就算碍于?君威,生前不敢,难道陛下就不怕日后史书上留下污名吗?”

“阿拂是说他们会将朕与阿拂相提并论??那倒是求之不得?。”

“……可?是,为什么呢?陛下爱我吗?如果爱我,为什么昨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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