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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叹气道:“逗逗你罢了,是戒刀?”
猪耳上头有许多隐秘的切割痕迹,他对此极为敏感,一看刃口宽窄便反应过来。
所谓戒刀,乃是僧众用来割断衣带的短刀,绝不可沾染杀孽,可这样的刀痕怎么会出现在猪耳上?那些痕迹都不过一指宽,从耳背薄薄削去一层皮肉,可谓隐蔽之极。
影子道:“你觉得僧尸在悔恨什么?”
余下那些僧尸仍在诵经,翻来覆去皆是那几句“众罪皆忏悔”,却因迟迟不得应答而越来越急促凄厉,面上亦冰泪纵横。
单烽以目光一扫而过,道:“自然是偷食三牲供奉。破了酒肉戒,也就罢了,可要是因此累及全城……难怪他们会悔成这样。”
影子道:“弥勒能够炼化他们,便是抓住了僧人们的忏罪之心,心结不解,便只能不断向其献祭,以求得恕。”
单烽道:“话是这么说,吃都吃了,心结怎么解?”
“方才我剖开了几具冰尸的胃袋。”
“有什么异样?”
“被你一打搅,它们胃肠俱已冻实,里头似有异物,丝绦不够锋利,”影子支颐道,“何不以你的爱刀试试?”
他话音未落,忽而咦了一声,似有惊异之意,单烽亦听得异动,霍然回首。
吱嘎吱嘎……喀嚓!
一具冰尸挣扎着半跪于地,腹部果然开一大洞,一只手深插在其中,冻结的肚肠因而发出一串瘆人的摩擦声。
它在翻搅自己的肠胃,举止之癫狂,简直恨不能将脏腑掏空!
冰渣与脏器齐齐坠地。
自残的同时,僧尸脸孔抽搐不止,半是恸哭,半是狂喜,两种癫色在此交战,一眼看去足可令人头皮发麻。单烽却霎时间反应过来,它是在寻找不得超生的根源。
若僧尸的心结在于偷食,照这么剖腹取出供奉,说不定能减轻些罪孽,从而免受积雪弥勒的操控。或许,打断弥勒炼化的关键就在于此,得设法助僧尸解脱。
“先别碰它,它在剖腹赎罪。”
话音刚落,僧尸便从腹中扯出了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乍看去连筋带骨,竟还在指缝里蠕动。
尚未看清全貌,单烽心中已涌起一阵浓烈的不安。
影子似乎与他同有所感,丝绦陡然掠向僧尸双目,却依旧太迟了。
僧尸眼珠往下一翻,在看清掌心的一瞬间,眼周骇然挣裂了一片,那释然的微笑凝固在脸孔上,化作一声未能冲出口的惨叫。
砰!
它竟瞬间炸成一蓬冰屑,飞向弥勒莲座。
显然,剖腹取物后,僧尸非但不得解脱,反而更受了某种刺激!
“不应当啊,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单烽皱眉道,“影子,你看清了么,他到底吃了什么?”
影子道:“唯有一个地方,会有答案。何不看个究竟?”
单烽笑了一声。
影子虽喜怒无常,心意相通时,却是颇为可靠的同伴。不必多言,他横刀跃向弥勒时,那丝绦的阴影也在余光中一闪。
他身形刚一浮现,便有一阵罡风没顶而来,仰观之时,只见积雪弥勒体如山阿,鼻若悬钟,目中琉璃更如雷霆闪动——这鬼东西竟已长得这般大了!
掌风盖压处,冰层皆轰隆隆绽裂开来。单烽自弥勒身掠过,烽夜刀自肘下突出一尺,贯入弥勒足心。数步之后,转为反手握刀,往回又一个疾冲,刀锋横拉!
这两刀幅度极小,只撬起了一块形如楔子的皮肉,如指甲旁翻起的倒刺。
“阿弥陀佛,”单烽道,“请菩萨扪一扪虱!”
数枚犬牙般的山岩疾射而出,扎入弥勒足心伤处,以弥勒如今的体魄,这几枚小小虱子仅增烦恼,却也足够了。
弥勒那张笑面果然垮了下来,支起一足,以两指频频扪扣足心,如此一来,一缕月光越其膝下,拂向废墟。
影子奚落道:“好馊的主意。”
“馊主意不费吹灰之力,疯子才同它硬碰硬——影子,快!”
瓦砾横飞,影子自废墟间一闪而没,一把将石碑勾了回来。
单烽无论如何不会令他吃第二次亏,当即疾跃至弥勒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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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安心读你的碑,旁的交给我。”
弥勒心有感应,面上怒容刚一浮现,单烽的刀光便已自它眼角劈入,横贯双目,眼眶里刷地喷涌出一层深粉色的油脂。
“火烧眉睫,还敢看他?”
手腕悍然一拧,长刀斜切入耳孔,一个疾掼!伴随着一串冰尸爆裂声,那七窍流油的景象简直恶心恐怖之至,单烽不等新肉长成,又以刀身搅入翻涌的油脂中,以延缓其愈合的速度。
没有多少时间了,剩余的冰尸越来越少……
“但愿你猜的是对的,影子!”
地狱景象中,唯有影子的声音,如一泓冰水般,在废墟上环流,让人心里一静,只想痴痴地听下去。
单烽莫名一晃神,心道他应该很擅长讲经。
“有沙弥偷腥,以戒刀窃猪腹肉一寸,次日依旧三牲如雨。遂彼此以告,蔚然成风,窃之以刀,啮之以齿,方供龛前。
“吾拾得此猪耳,默然良久,终不忍阻。弟子虔愿菩萨勿收法威力,行此无量功德……
“百日之期至矣,满窖三牲……重化腐尸,满城哀声,俱入吾耳,然其望已绝矣。
“早知如此……吾宁舍身割肉以偿,今虽受百千劫,亦悔之晚矣!
“今距离此大荒,已有一十五年,城中百废俱兴,不见昔时道旁骨。因窃食供奉,吾寺僧员最众,香火极盛,或蒙菩萨开恕。近来天下大寒,沙弥面有脂光,吾心不安,故作此碑,以戒贪戒枉,虔心供奉!”
僧尸皆泣道:“戒贪戒枉……虔心供奉……虔心供奉!”
那声音凄厉之至,仿佛枭鸟盘旋不去,单烽忆及那漫灌满城的湖水,心中却涌起一股难言的怒意。
大灾已至,重蹈覆辙。
好一片至纯至净的埋尸地。
白塔湖畔百余寺。清规戒律一夕被破,又被冠上了普度众生的重任,其罪孽之深重,更胜于常人百倍,届时积雪弥勒降世,赏善罚恶,只需以大肆割刈便是。
这样一群虔心献祭的僧尸,确实值得花数十年工夫来布局。而将凡人玩弄于股掌,未免也太容易。
和尚们到死也不会知道,心中百般煎熬,只不过成全了旁人的贪念。
血肉生灵,七情六欲……俱化粉尘,为飞雪渡!
“天雨三牲,”单烽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手中刀柄再次拧转,“糊弄鬼呢?这玩弄人心,存心引诱的下作伎俩,要不是雪练从头炮制的,我把单字倒过来写。影子,我们的论断应当不错,可刚才那具僧尸把肚子都掏了,怎么还是那种反应?”
影子不知何时浮现在白塔上,轻声道:“你觉得那真是三牲么?”
“障眼法,”单烽叹了口气,“雪练上哪去变出那么些猪牛羊来,好在是荒年,就地取材容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