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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那双幼时一道长大，入京日夜相见却陌生得叫她心惊胆战的眼睛。

她说：“……该我问你。”

李岩眉头微蹙，脸上没什么明显的神色，可许誉儿却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泰山不动下的慌乱无措。

他伸手来抓她混合着血与污水的胳膊，许誉儿踉跄后退着避开。

李岩听见他的小姑娘又问，“为什么…姑父对你恩逾泰山…表哥与我同你一道长大…”

“这些…这些竟都比不上你的富贵荣华、你的远大前程吗？！”小姑娘说到最后，失态地尖声质问。

——你知道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

李岩心中近乎癫狂地质问，可说出口的却是无力至极的，“誉儿同我回去好不好？”

“不…我不跟你回去…我…我要告诉表哥…你不能害他…不对…是我的错…”许誉儿的声音颤抖却冰冷。

“李岩！我那么信你…”

“我才同你说了…你却…做两姓家奴！”

“却想拿我表哥的命去邀功！你无耻！”

她一步步地后退，口中喃喃：“你负我…你

…”

李岩终于按捺不住大步上前，想要打晕她强行带回，却听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破空而来。　w?a?n?g?址?F?a?B?u?页?ì????ǔ???€?n??????????.???ō?m

——蹄铁敲击青石路面的清脆声响，像是昏沉天际下第一抹撕裂夜空的晨光。

许誉儿听见了，她仓皇的神情骤然放松下来。

李岩也听见了，他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京城严禁当街纵马，唯有超品勋贵例外。

许誉儿原本被他死死按在怀里，此刻却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搏，她奋力挣扎开一点缝隙，声嘶力竭地发出一声悲鸣。

“表哥——！”

那声音划破天际，当中悲切太过，就像是把漫天雨声都压了下去。

马蹄声微微一个几不可察的微妙停顿，随后越行越快，越行越近。

——几乎转眼就要到了二人身前。

“——哧！”

许誉儿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去看左胸口露出的一小截晃晃刀尖。

她勉力回头，脖颈几乎卡顿挤压出了咯吱声。

在黑暗降临前，她看到了李岩同样茫然而又无措的脸。

23:08:43

Chapter 59

“表哥！”少女清脆的嗓音伴随着裙角的金铃一道荡了进来。在这满殿神佛的低眉敛目之下怪异极了。

散着发的白色背影八风不动地盘坐在居中忿怒神相的脚下，任由小女孩娇娇笑笑地趴到自己膝头。

那人低下头，眉目难辨雌雄，神色却是丝毫不见庙宇中该有的宁静致远，反而艳戾得叫人不敢逼视。

“恩？”那声音带着些许男女莫辨的嘶哑，却能听出是个男孩儿。

小女孩撅着嘴说：“我找不到李岩了。他去哪儿了表哥知晓吗？”

见他不说话，小姑娘又摇着他的胳膊央道：“表哥表哥——”

“世子表哥——”

“好表哥——好世子——好殿下——告诉誉儿好不好？誉儿抱抱——”

小世子扔了手中的冰冷转珠，压住翘起的唇角想了想说：“父王和师父带人出城了，许是李将军胜了，岩哥儿估计是同父王一道出城接了吧。”

小姑娘闻言跳起来，欢欢喜喜道：“那我叫人去带我上城楼看他们凯旋，定是威风极了！”

可回城的队伍浩荡而齐整，却并非小姑娘想象中锣鼓喧天的喜悦威风。

小姑娘手中的香丸一声脆响四分五裂地落了地。

她等来了李岩哥哥。

李岩却没等到他的父母，他的哥哥…

少年仍旧穿着高高兴兴出城时的锦缎衣裳，木偶般僵愣地扶着全家的棺椁回了城。

——是三口只放了平日甲胄的空棺。

李氏满门尽数殉战，尸骨无存。

小姑娘一生安平喜乐，是西南的王都捧在心尖的娇贵人物，又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那深沉的、来自于自城门下走过万人的滔天悲伤自足下的城楼而上，席卷了她整个纤弱的身躯。

按理应该同他们一起流泪，可许誉儿却眼睛发涩，喉咙发干。

她哭不出来，那属于那么多人的锥心蚀骨对她来说太大了一些。

她是个平日里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自岭南运来的荔枝慢了两日，不那么多汁的千金小姐，哪里面对过这种难过呢？

白日里还朱墙碧瓦的将军府到了晚上已然披满缟素。

“岩哥哥…”

李岩得知家人死讯的时候没有哭，扶棺回城的时候没有哭，却在看到发间戴了一朵小小白花的王府千金时，泪意如同溃堤之水一般汹涌而出。

少年跪在地上，抱着此刻与他一样高的小女孩，嚎啕大哭，悲不能抑。

小姑娘无措地任由他抱着，突然切肤般地悲痛绵绵密密地自心间扎了出来。

原来是那么痛的吗…

她惊慌失措地一道大哭起来，却又抽抽嗒嗒地努力想要安慰着对自己来说已经像大人的少年。”

“呜呜呜…岩哥儿…”

“李岩…我好怕…你不要哭…”

“誉儿…我再没有…亲人了…”少年疲惫至极的哑着嗓子哭道。

“呜呜…不对…不对……你哭出来…呜呜呜誉儿……誉儿陪着你……誉儿是你的亲人呜呜……誉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誉儿陪着你…”

……

清晨的裕寺薄雾缭绕，似人间仙境。

绛红的殿门后，下了早课的小世子正跪伏在花满诡奇密教图腾的地上抄着经文。

女孩端着一盏烛火推开虚掩的殿门，将蜡烛搁在小世子的左手边，眯起红肿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他抄完一张点燃一张。

等到晨钟初响，年少的世子才停下了笔。

女孩抱着膝盖坐在他对面的地上，嗓音因啼哭太多而不复清甜。

“表哥…我好像喜欢上李岩了。”

“李岩伤心，我更伤心…”她说着蓦地落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顺着脸颊落在手腕上，又掉在了红漆绘就的繁复图纹上，化开一片血红漆料。

山河转移，过往的一切就如同在火舌中蜷缩挣扎，而后化为灰烬的经文一样被轻风卷起，洋洋散落在命运的长空之下。

长成了的小姑娘无力地倒在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的少年怀里，终究是缓缓阖上眼，一滴清泪嫣然而堕，混合着面颊上的猩红血迹，被雨水冲刷进了脏污泥地。

她一生恣意顺遂，前有贵人高堂护她天真烂漫，后得嫁所爱许她山海不移，却韶颜稚齿，饮恨而终。

23:08:50

Chapter 60

许是因为人见多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会对单纯美好的东西生出叶公好龙般的格外向往与另眼相看。

许誉儿是被镇南王府上下刻意养出的、最金贵的女儿。

那座诺大的，连父子夫妻间都无法坦诚相待的王府上下，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教她美丽天真，教她世事不知。

可这分明是连七岁稚儿都晓得的弱肉强食的世道。

但每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都轻描淡写地想着，有什么关系呢，她高阁里的姑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