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2 221 我爱……
褚婪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但或许是那晚她说出“你爱上我了”那句话时看向他的眼神太多刺人,以至于让他抓心挠肝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做点事了,却只是因为宴会上她扫过他时无波无澜的视线,便再次大脑一片空白,满脑袋都想着要做点什么冲动无理的事情来。
总之、总之……至少让她眼里有他。
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拼命使出拙劣的把戏,企图引起大人的注意。
至少别再像那晚一样,明明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却似乎又从没将他的疯狂和挣扎放进眼里过。
她看着他,悲悯又叹惋,像在看一个可怜人。
然后,今晚。
再一次。
她不曾分给拥吻着其他女人的他哪怕一个眼神,便径自从他的身边路过。
那一刻,所有糅杂了侥幸的忐忑都被汹涌而来的巨大恐慌淹没过去,他甚至听不得她轻巧离去的脚步声,在反应过来之前便拔腿飞快地追了上去,像在追逐一颗一生只擦肩一次的流星。
“褚先生,请问您有什么事吗?”被他一把拽进花丛的少女面上半分不显惊慌,只是一脸冷淡地看着他。
褚婪张张口,试图调动他引以为傲的社交和沟通技巧,却发现他大概是见惯了或喜或嗔都娇娆可人的她,乍然对上少女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居然一时间有些手脚发木,不知所措了。
半晌,他惨笑一声:“非要这样吗?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褚先生为什么要道歉?”少女似乎只是纯然地疑惑。
褚婪以为安笙是还在跟他置气,连忙解释:“那晚的事,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不是人!我不求你原谅,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让你出气,就是别把那天我那些污言秽语当真,真的,我……总之你别难过……”
“褚先生。”
褚婪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女淡声打断了。
“如果你把我拉过来就是要说这些,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你的女友应该还在等你。”
褚婪听她提到“女友”,心下立刻涌起一阵狂喜。
她果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
他连忙澄清,嘴角的上扬却一点都掩饰不住:“你别误会,刚刚我并没有亲她,只是她喝醉了我扶了一下而已,角度问题。我保证,我跟你在一块之后,再也没跟其他女人有过关系了,你相信我……”
“褚先生没必要向我解释这些吧?那晚之后我们应该已经一拍两散了,你再交往多少女友恕我都不感兴趣。现在请你放开我,我还有床等着去爬,这次就谢绝指导了。”说完,便要将手腕从男人的大掌中抽出来。
“你休想!”男人却越握越紧,甚至盯视着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但褚婪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强硬的态度,立刻又软下声音来:“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再像那晚一样……”
“褚婪。”
安笙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一双水灵灵的星眸直直望向他。“你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褚婪握着她的手指忽然抖了一下。
安笙感受到男人逐渐放松的力道,终于将被攥到发红的手腕抽了出来,转身时平静道:“是你说的,好聚好散。如无必要,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她说完便要离开,殊不知这句“不再见”却猛地刺中了身后陷入混乱中的男人,让他的大脑瞬间因疼痛而清明起来。
褚婪再顾不得其他,忽然出手,再次将少女一把拽住,彻彻底底地搂入怀中,低吼道:“好聚好散?不可能!”
说完他便附压而下,却在唇瓣落下的前一刻,被少女一扭脸躲开了。
他的唇堪堪触碰到少女细嫩的脸颊,急促的呼吸代替他亲吻上她。
半晌,两人维持着这个动作,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向在情爱上侵略性十足的褚婪,忽然间好像丧失了所有攻击力,甚至连一个亲吻都不敢落下去。
许久,他低笑一声,额头抵在少女纤巧的肩头上:“如果我说,我喜欢你。”
——承认你爱她,傻逼!
“不,”
他终于妥协,像个垂垂老矣,终于承认自己斗不过的迟暮者。
但他又是笑着的。
他虚虚放在少女腰后的手指紧握又放开,脑海中一幕幕在窒息中拉扯而过,于是他又是一个从一场无形的厮杀中冲杀出来的英雄了。
哪怕他的几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在微微发抖:“我爱……”
“我不稀罕。”
0223222雨这么大
“永远不要爱上一个人。至少别让他知道。”
“不然你就是在把能杀死你的刀子递出去。在任人宰割。”
这是那个已经为爱疯魔到有些神经质的女人,某天忽然目光空洞地看向窗外时说的。
像在告诫她唯一的儿子,又像在追悔自己的罪过。
当时的褚婪对此只是嗤笑一声,自诩不入爱河的智者,高高在上地嘲讽怜悯这个为所谓爱情自囚一生的女人。
这么浅显的道理,她直到这个岁数才明白?还真是傻的可怜。
殊不知,他终于也有成为自己最不屑的傻瓜的一天。
而他自欺欺人地将自己标榜为“情场浪子”,周旋在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对无数人奉上的真心视若无睹,弃如敝履。
也许真的有风水轮流转这种命运法则也说不定。
是报应吗?
是报应吧。
他甚至连说出那三个字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稀罕。”
你瞧啊,那个换女人比换衣服都快的浪荡公子哥儿居然在跟人说爱?谁信啊。
有些熟悉的女人的声音,曾经向他倾诉过无数甜言蜜语的唇,此刻却吐出冰冷的讥讽。
就是啊,也不瞧瞧他大人家小姑娘多少岁数,身子不干不净的没得病算好的了,呕,也真有脸表白?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跟嗓音一样尖锐的曾着迷抚摸过他腹肌的指甲,对着他指指点点。
幸亏人家不稀罕,这要是结了婚,怕不是又要故态复萌,跟他爸一样在外面睡女人。这样的家庭里能出来什么好东西?
对啊他怎么想的啊……
真好笑……
狗改不了吃屎……
各种各样的女人的讥笑和谩骂声,渐渐乱糟糟地混杂成一团,呕哑嘲哳,刺耳至极。
所有被他轻飘飘抛弃过的女人曾经历过的痛苦压抑的情绪,好像一股脑地回馈到了他的身上,这份“感同身受”重地几乎要把他的脊背压折过去。
直到膝盖“咚”的一声,猛然重重地磕上潮湿的石板路,褚婪才从光怪陆离的幻觉中稍微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我不稀罕。”
少女冷淡的四个字落下的瞬间,四周的鸟叫虫鸣便在一瞬间退去了,尖锐刺耳的蜂鸣裹挟着磅礴而至的幻觉一股脑地向他冲撞而来,将一个活生生的褚婪生生撞成了一个木偶泥塑,直挺挺地半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木僵僵地站在路中间。
他甚至连怀里的少女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雨来的,还下得这么大。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落在男人的身上,修身精致的高定套装早已被泡得湿透,被用心梳上去做了造型的金色额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头上,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脏兮兮的,像一条落水的流浪金毛犬。
“我不稀罕。”
是了,他从来不是什么多情浪子,他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从来不是不屑动心,而是不敢动心。
就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女人那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多么自傲啊。多少人口中的天之骄子,天才人物。玩闹似的进了娱乐圈就轻易做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高度,好像这世界上就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自傲又骄矜的褚婪,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肆意横行的人生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即使相信这世界上不存在那样一个值得他动心的女人,但他毕竟骨血里带着那个女人疯狂的基因,总要注意一点。
所以,他只做爱,不谈爱。
“我不稀罕。”
可命运就爱欣赏凡人被玩弄之后错愕无比的滑稽嘴脸吧?兜兜转转,他还是没跳出上一辈的老路。
他自以为潇洒肆意,早已彻底远离那个糟糕的家庭,回头一看,却分明活成了那个女人的的翻版。
他听浩子的什么胡言乱语,告什么白呢?
就算,就算她今天接受了,他要怎么跟她走下去?
同样继承了母亲过分的独占欲和嫉妒心的他,真的能容忍她身边继续围绕着那么多男人?
还是要像那个女人一样,用自毁式的滥交去赌气,去博心上人再看她一眼?
他这样的人,就不该谈爱的。
就不该被稀罕的。
不然余生也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漫无目的地朝会场外走去。
狂风携着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他看不见撑着伞的行人看疯子一样的视线,走走停停,天色越来越黑,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先生?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一个穿围裙扎马尾的小姑娘,正从身后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里探出头来。
他眨了眨眼,被雨水刺得生疼的眼球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招牌。
“可以……给我一瓶可乐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吸饱了水的钱包,摸出皱巴巴的一团纸币递过去。
“啊,好、好的。”似乎是被他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但小姑娘还是连忙去店里拿了一瓶可乐,连带找零一起递还给他。
“谢谢。”他接过可乐,小心地抱进怀里。
其实褚婪小时候是个爱哭鬼,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防哭的秘诀。只要喝一口可乐。
他最爱喝可乐了。
“不需要买把伞吗?”小姑娘的小心询问却并没有再得到回复。
那个男人就那么背对她,抱着一瓶可乐,安安静静地蹲在了路牙边。
也不喝。
因为可乐这次好像买的晚了点。
“我不稀罕。”
但雨这么大。
0224223各自
最近褚婪一直是兄弟小群里的话题中心。
“刚回国,我听刘海说褚婪被女人甩了,天天在那借酒消愁,真的假的?”
“你这消息晚了一步,在我们的小精灵鬼浩子的开导下,褚哥早就振作起来了,前阵子还看他动手接着筹备新片呢。”
“啥?褚哥啥时候好了?那前几天那个被雨淋得发烧,还傻愣愣地抱着瓶可乐不撒手的人是谁?”
“所以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绕晕了。”
“唉,这场恋爱谈的,我看着都揪心。原来那么潇洒一人。”
“咱们局外人能有什么法子?”
正当“拯救褚婪小分队”的群里一片唉声叹气,绞尽脑汁想法子时,明星选手浩子忽然冒出来说了句:
“行了别难为自己了,我看褚哥这次是真好了。”
“前天我跟老二从他那狗窝里把人扒出来了,本来以为这家伙还要捞着那几口黄汤不放,结果今儿一看,嘿,在那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效率还贼高。”
“跟他搭话也有说有笑的,这次应该是真走出来了。”
真走出来了的褚婪此刻正跟人聊下部片子的事宜,这次的题材破天荒的是——爱情。
那合作者也是老朋友了,对褚婪的能力一贯放心,但这次却罕见地有点迟疑。
实在是,术业有专攻。褚婪之前的片子要么以刺激烧脑引人入胜的剧情见长,要么就胜在酣畅淋漓的炫酷分镜和黑科技特效,而且往往构架的都是迥异于现实社会的奇异魔幻世界,拍的都是最抓眼球的东西。
但这次,褚婪却说要讲一个发生在南方小城里的普通男女的爱情故事,这让跟褚婪合作多年也很少操刀这类片子的合伙人,也一时有些没底。
然而在几天之后,从挂着浓重黑眼圈的褚婪手中,接过他连续熬夜做出来的企划详情和核心demo之后,这位年过不惑的合伙人还是再一次被这个堪称惊才绝艳的青年演员翘楚给征服了。
他重重地拍了几下褚婪的肩膀,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把手里的东西落实下去。
而把最紧急的这部分工作忙完的褚婪,终于伸了个懒腰,僵化的骨骼发出喀喀的脆响。
他拿起挂在架上的外套,电话确认了时间,便向约定的地方赶去。
好不容易等到一伙兄弟都有时间,他便请了他们吃饭,也是感谢这段时间他们的照顾。
餐厅里众人再次见到衣着考究风骚一如往日的褚婪,又试探着聊了几句,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一时间桌上欢声笑语,算是庆祝褚婪彻底把事情翻篇了。
还有兄弟张罗着要给褚婪介绍正经女朋友的。
褚婪都笑着闹回去,脸上一点不见愁绪,杯中物竟也一口没沾。
浩子揶揄他,不是挺能喝的吗,褚婪只是捂住胃哎哟叫了一声,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酒席散尽,除了褚婪之外的人几乎各个喝得人仰马翻,可见是落下心中一块大石,都给高兴坏了。
褚婪一个个把人送回去,又恢复成以前那个靠谱的褚哥了。
他望望略显暗沉的天空,不阴不晴,也不知要不要下雨。什么都不分明,一副凑合的样子。
跟他一样。
胆小鬼还是以前那个胆小鬼,只是孤注一掷做了一次失败的尝试,于是又往壳子里缩了一点而已。
褚婪渐渐忙碌起来,周围的人也逐渐发现一些变化。
比如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虽然脸上依然常年挂着那怎么看怎么像勾搭人的散漫又邪气的笑,却居然对着女人彬彬有礼起来,成了个规矩又端庄的绅士。
比如满心思花哨玩意儿,今天不务正业,明天招猫逗狗的好玩纨绔,居然开始把大把大把的时间放到工作上来,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和活力似的。
但无论别人怎么看,日子还是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走着。
只是褚婪在娱乐圈里的名气开始越来越大,在凭借一部片子获得国际重量级的最佳导演奖之后,终于拿掉了黑马新秀的名头,成为业内公认的实力派和名导顶流。
而同在一个圈子里,褚婪也难免会时不时看到安笙的消息。
看到她主演的《偏居》成了年度爆火大戏,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与《偏居》紧紧绑在一起的她的名字。
安笙终于作为一个演员,火了。
无数人都为她的颜值和演技所深深折服,即使在戏播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安笙的视频剪辑还是充填着各大平台,甚至成了现象级的以一人之力为IP续航的成功案例。
在这个圈里,受欢迎就代表身价高,代表有钱赚。褚婪已经可以想象会有多少资本向这个开局即轰炸的演艺新人抛出橄榄枝。
果不其然,安笙的微博下很快放出了要拍摄另一部制作豪华的片子的消息。
在褚婪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嘴角已经扬起来很久了。
等他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点开了安笙的主页时,嘴角的弧度好像忽然发现自己不该在那里,忽然怅惘地跌落下来。
他的视线从那行从“《演员计划》选手”改成“演员”的简介上离开,抬手按灭了手机屏幕。
刚要摸出根烟,却见熄灭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打过来的是一个久违的,却烙进心底的号码。
0225224看你死没死
“何秋琴”。
褚婪接起电话,眉头刚皱起来,却听话筒里并没有传出预想中的女人的声音,反而是并不太熟悉的大伯在那头说话。
等等,什么叫肝癌晚期了?基本已经确认没多久可活了?
那边的环境嘈杂,吵吵嚷嚷的,不时传来女人哭叫的声音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响声。
大伯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似乎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只嘱咐他快来医院。刚说完地址便听一声巨响,似乎是手机摔到了地上,通话被迫中断。
褚婪落在扣子上刚要解开换上居家服的手指一顿,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身出了门。
到达医院的时候,褚婪甚至都连看一眼病号本人都没法,便被眼前的一场闹剧吸引了全部注意,也知道了那通乱七八糟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连拖带拽地扒拉着穿白大褂的医生的胳膊,袖子都给人扯掉了一只,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反反复复几句话从破了音的嗓子里冒出来,尖声哭诉央求着:
“医生,医生你别走,一定是诊错了对不对?啊?你再看一遍,再看一遍,怎么可能就没几天好活了呢?别人癌症都能完全治好的,医生你再看一看,是不是诊错了?我把钱给你,把钱全给你,你再看一看,看一看啊……”
旁边的大伯正忙着拉架,但发了疯的女人显然力气不是一般的大,那股死不撒手的狠劲跟逮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搞得一个大男人使了半天力气,也不敢真下狠手,就怕把女人细瘦的胳膊给拽折了,只能一个劲地跟满头大汗的医生道歉。
医生一脸苦相,温声细语的安抚和承诺的话,都被女人尖锐的哭嚎盖住,半点没被听到耳朵里去。
不远处还站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个妩媚一个清纯,清纯的那个头发衣服稍微有些乱,两人正互相依偎着边抹泪边互相劝慰。
那个高挑妩媚的女人似乎也被疯婆娘吵得耳朵疼了,站出来娇滴滴地喊了声姐姐,说不要闹了,褚哥还在病房里躺着,知道你这么闹该不高兴了。
那正哭嚎着的女人一听这声装模作样的“姐姐”,立刻转移了矛头。苦兮兮的医生终于从这场闹剧中短暂脱身,眼看着两个女人从阴阳怪气到对骂,再到上手扯头发,半点不敢吭声,就怕火又烧到自己身上来。
大伯在边上左支右绌,刚要护着医生先离开,再去劝架,却见那女人立刻发现了医生要走,一把把人拉住,再次哀声哭求起来。
褚婪可算是知道另一个年轻女人的衣服为什么被扯得乱糟糟的了。
而那拽着医生不撒手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何秋琴,他的母亲。
曾经何秋琴这个名字,也是跟一个簪着小黄花,扎着小辫的古装少女形象一起,火遍大江南北的。当时那个年代网络并不发达,很多人不清楚红极一时的霸屏女星为什么忽然在事业上升期急流勇退,不拍戏之后又去做了什么。但现在但凡稍有点岁数的人听到何秋琴这个名字,都要叹一句“哦,是她啊”,然后便是“童年女神”云云,无不一副憧憬怀念的神情。
然而谁又晓得,当年娉婷可人的玉女明星,令无数富贾小开趋之若鹜的女神何秋琴,会有这样毫无形象的涕泗横流,撒泼耍赖的一天呢?
恐怕那个距离她最近的受害人医生,也没认出这个在电视屏幕上陪伴他许多岁月的漂亮女星吧。
褚婪在几步外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这副魔幻的场景,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了何秋琴。
“你闹够了没有?”
何秋琴闻言回头,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谁,立刻巴巴地拉住他的袖子,“快,你快一起问问医生,是不是诊错了。你爸怎么可能就肝癌晚期了呢?他明明身子骨那么硬朗一人……”
褚婪却没大伯那种怜惜手足的顾虑,直接下了大力气把女人硬生生从医生身上拽下来,不顾女人的哭喊挣扎,一把把人按在旁边的长椅上。
大伯赶紧帮忙。
医生道着谢,连忙跑了。
何秋琴还要去追,却被成年男人的巨大力道按住肩膀,半点挣扎不得。
褚婪一双眼直直盯紧了女人的眼睛:“你闹上天,他也活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女人好像忽然被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安静地委顿下来。
褚婪又去病房里看了看。
那两个年轻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进了房间,一个花容失色在病床前哭哭啼啼卖可怜,一个手里拿着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递到张不开嘴的老男人嘴边,娇着嗓子嘘寒问暖。
老男人半边头发都是花白的,脸色发青,正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据说是肿瘤压迫到了神经,已经不会说话了。
褚婪倚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睇了一眼也正看向他的老男人。
“挺热闹啊。”
“我来看看你。”
看你死没死。
0226225习惯
恨了半辈子的人,从懂事起便发誓死生不复往来的人,忽然有一天轻飘飘一句绝症,就真的要死了。
无处着力,无处发泄,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褚婪也不乐意再去看医院里每天上演的扯头花宫斗大戏,在跟医生确认了病情还算稳定,如果医治见效那人还能活挺长一段时间之后,褚婪就不再去医院了。
两个连陌生人都不如的人,在一间病房里连话都没一句,只能大眼瞪小眼,徒增尴尬罢了。
只是偶尔派一个护理过去看看情况,据说病号状况渐渐平稳,病号之外的那群人还是一副老样子。
褚婪便无心再关注这些,手上这部爱情片的进度卡得他焦头烂额。
也不是真的推进不下去,只是如果这么按部就班地拍出来,绝对出不来他想要的效果。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然后某天忽然打来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这平静无波的忙碌日常。
医院传来消息,褚豪生的健康状况忽然恶化,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之前一直着手草拟的医嘱,也终于要落实下来。
律师方通知褚婪作为褚豪生的财产继承人之一,需要他出面。
“我不要。如果他钱没处送,可以捐出去。”
“这个恐怕还要请您和褚先生亲自商议决定。”那边律师客客气气道。
也许是拗不过,也许是因为“病危”两个字挑动了他始终松懈不下的某根神经,褚婪终于还是时隔多日,又来到了医院。
只余父子两人的病房里并没有传出说话声来,但不知怎么的,褚婪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褚豪生却真的同意了把原先打算留给褚婪的那部分资产,都捐出去。用来建立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帮助那些单亲和失去双亲的贫困儿童。
至于剩下的资产,出乎褚婪意外的,并没有被送给他的那些小情人,反而尽数落到了几十年里没见几面的何秋琴的名下。
医院里倒是少了许多人,至少在遗嘱出来之后,那两个殷勤又娇气的年轻女人就不再来了。
褚豪生半白的头发已经脱落了大半,整个人皮包骨的几乎不成人样。相反的,上次见面时披头散发的女人,却精心打扮起来,花枝招展的脸上带着满是成熟韵味的笑,那风姿让人居然隐隐从中瞥见几分当年的影坛女神的影子,连她唇稍眼角的细纹,都被很轻易忽略了去。
她穿一件粉白绣花的老式连衣裙,新染黑的头发编成两条大粗辫子垂在胸前,小心捧着一个保温桶坐到了病床边。
“豪生,吃饭了。”
“我炖了银耳羹,多放了你最喜欢的莲子。你不爱多吃甜,我记着呢,就没多放糖。快起来尝尝。”
她又笑着端开下一层,“还有这个乌鸡汤,你还记得咱们大学那会儿打印社旁边那家馆子吗?你总说里面的鸡汤炖得鲜,每回都拉我去,说我太瘦了得多补补。”
“你快尝尝,看我做的有没有那家的好喝?”
女人细瘦伶仃,涂着艳红指甲的手握着银勺,另一手在勺下小心护着,递到靠坐在床头的男人唇边。
男人却似乎并不领情,慢吞吞地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银勺百折不挠地送到他唇边,他也调动所有主观能动性,又是笨拙地摇头晃脑,又是拼命吐舌头,就是不让一口汤流进嘴里。
像个顽劣的孩子。
妆容艳丽的女人红了眼眶,一番鸡飞狗跳的哄劝下来,最终把汤交给了护工,褚豪生才终于愿意喝下去。
女为悦己者容,据说这些天里平静下来的何秋琴几乎是一天一套衣服,但从始至终,哪怕是那些漂亮小情儿走后,病床上的男人都没有正脸仔细瞧过她。
但女人好像有无限的精力一样,看着喂了饭,又趁着病人精神好的这一会儿,坐在病床边叽叽喳喳地聊起两人相恋时的往事。
没有一件不浪漫,没有一件不欢喜。
哪怕病床上躺着的男人已经说不了话,她也好像与之交谈得十分投入,脸上红扑扑的快活气,让这个已经被磋磨了半生的女人,忽然好像又变成了二八的少女。
后来,还没等精力不济的病人先睡,她却先热闹累了,居然耷拉了几下眼皮,便将脑袋靠在床沿上,睡着了。
就在病房安静下来之后,许久,一直对外界毫无反应,静默的如同一块雕塑的病人,却忽然吃力地抬动起了手指。
先是一根,然后两根,三根。
手背布满青紫针孔的枯瘦大手,缓慢又无声地抬起来,然后,轻轻一下,擦过垂落在床面上的女人的头发,便跌落下去。
他可能是想摸摸女人的头,却力有不逮。
透过玻璃看到这一幕的褚婪,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0227226我后悔了
时隔一天,褚婪便再次回到了医院。
莫名的预感让他罕见地过分沉默,何秋琴却因男人忽然的好转而显得格外欢欣。
褚豪生的面色好看了许多,甚至都能说话了。不仅能说话,而且一改最简单的音节都无法发出的情况,吐字十分清晰地指使起人来:“闷,去开窗。”
何秋琴连忙“哎”了一声,放下手里剥到一半的水果,走到另一边打开了窗户。
金灿灿的阳光一股脑的播撒进有些阴冷的房间里,少数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轻快地跃动。窗外鸟声啾啾,甚至能闻到一点不知名的花香,天气好到一点不像个冬日的清晨。
“就是温度低了点。”何秋琴说着,回身后小心握住了床上男人的手,“冷不冷?”
褚豪生一双眼睛朝窗外看去,居然没有挣开女人的手。
两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同一个方向,好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何秋琴发现任由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仿佛错觉一般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女人立刻惊喜地回过头去,却正对上那双一闭便再没有睁开过的眼睛。
……
褚婪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罕见地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走回家去。
冬夜凛冽的风无孔不入,像他一样走在路上的行人无不哆哆嗦嗦加快了步伐,恨不得立刻到家。
其实早在那个男人想把大半财产留给他被拒绝,转而将相当大一部分资产用来建立那样一个有些特殊的慈善基金的时候,褚婪胸口闷了数十年的那口郁气,便开始渐渐消散了。
这个男人可能真的是天生情圣,似乎所有有关感情的天赋都留给了爱情这一种,至于亲情,他甚至直到在生意场上与早已独当一面的儿子相遇,察觉到他对他这个父亲的积郁和怨恨,才终于恍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是错过了,而不是做错了。甚至当褚婪眼睁睁看着这个正值鼎盛的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面前像一棵离了水土的植物一样一天天枯萎下去,直至死去,这个男人仿佛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对一个孩子而言曾经造成了多大多持久的伤害。
他只觉得这是他和何秋琴两个人的事罢了。
但褚婪却是看开了。
也许是三个血脉相连的人同处一个房间相顾无言的凝滞氛围,被冬天里在萧条丑陋的枝头嬉戏的鸟雀一衬,真的有些显得小气起来。
总之,他放过自己了。
也放过那个给予他生命,也给予他多年挥散不去的阴影的男人。
所有与之相关的过分激烈的情绪,都好像跟那个记忆中伟岸强大却实则脆弱无比的男人一起,轻飘飘地离开了。
脑海中又自动回放起那个把自己哭晕的女人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后悔了。”
“我等了半辈子,闭起嘴跟他拗了半辈子,也蹉跎了半辈子。”
褚婪一抬头,正对上女人那双灰暗得丧失了全部生机的眼,但居然从中读出一丝微妙又怯懦的暖意来,久违的,那是真正属于一个母亲的眼神:
“小婪,没人等得起的。”
“别让自己后悔。”
纷乱的思绪忽然被嘈杂的人声打断,褚婪收回心神,这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圈行人,在讨论着什么。
他走过去,便看见大大的包围圈里,地上正躺着一个人。
一滩被夜色染得浓黑的液体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旁边歪倒着一辆电动车,车头已经是破烂的样子。
行人交头接耳的低语中,能听到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嗟叹,还有诸如“已经报警了”,“唉年纪轻轻一个小伙子,就这么被撞死了”,“没救了”的言语。
那血还在流,甚至如果不是褚婪在愣怔中听到人群的动静,往后撤了一步,几乎就要流到他脚下来。
褚婪因着一副坐不住的性子,走南闯北的日子过惯了,当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直面死亡。但这却是第一次,能够给予他如此巨大的震撼。
也许是因为时机刚刚好。
浓到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让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闪回到某个雨夜自己开车载着安笙,然后撞到人的场景。
虽然那次没出大事,但在踩下刹车那一刻的强烈心悸,却是前所未有的。
当时他不懂,但现在却忽然被这血腥味提醒了一样,忽然明白过来。
因为当时副驾驶上坐的是安笙,因为他在害怕。
如果当时没有妥善地停好车,而是因为慌忙躲避撞到了其他什么地方,如果受伤甚至死去的不是粥粥,而是她,要怎么办?
如果某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这样在一个转身间便倒在血泊中的不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是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又在那天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哭,却再没有一个人从后面抱住她,该怎么办?
也像那个傻女人一样,在错过了半辈子之后,徒劳地说一句“我后悔了”吗?
0228227你讨厌我吗
第五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褚婪就醒了。
这几天忙着处理完了褚豪生的身后事,一切尘埃落定。
他的心底却好像藏了一个打结成一团的毛线球一样。而他变成了一只猫,将它翻来倒去挠了好久,却始终被那根找不到的线头闹得心烦意乱。
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几天里因为失眠根本没睡多久,这会儿却也睡不着了。
那口锅已经沸腾得太过,却被盖子密封得严严实实,喷薄的蒸汽东冲西撞想要一口气奔腾出去,却被死死地压回来。
索性直接驱车去工作室。
路过那个拐角处时,他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车速,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之前被血液浸透的地方,几乎已经看不太出什么了,只是残留着扯起的警戒线的痕迹。一个穿着荧光绿环卫服的老大爷,正提着一把大扫帚,在旁边清扫。
也是,这里车来车往,尘土一层又一层地盖过去,实在太容易盖过一条平凡又脆弱的生命了。
只余警戒线连同地上仔细看才显出一点的深色,算作它来过这世间的最后一丝残响。
褚婪的手指无意识颤动了一下。
沉默之后,他刚要将车开走,就见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走到了环卫工的面前。
说年轻只是相对于老大爷而言,这人看起来也有三十多岁了。
他张口就是要钱花,两人明显是父子。
那父亲先是问已经把这个月大半工资给了他怎么又要,在儿子坚持之后,虽然满脸肉疼不情愿还是小心掏出自己包着纸币的小手绢,抽出几张递给了儿子。
儿子见他还有钱,想全要走,却被刚刚还心软无比的父亲转过身坚决拒绝了。
儿子愣了一下,忽然面露嘲讽:“你不会真要去那个什么古典音乐会吧?”
环卫工闻言眼里都流露出笑意来,点点头:“是哇是哇,攒了好久总算把门票钱攒出来了。”
儿子切了一声:“那门票再贵,你都攒了多久了,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环卫工听了立刻又像只护食的小动物一样,连忙团吧团吧把钱藏进衣服里,这才讷讷道:“我……我要交学费的,要去市里那个音乐学院念书的。”
那儿子闻言立刻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他没几年好活了还瞎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去学那些吃穿不愁的富裕人家的烧钱玩意。
“谁家大学要你这种糟老头子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能有那能耐还在这里扫地?”儿子的口气越发嘲讽,眼里全是轻视。
环卫工却好像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似的,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发黄浑浊的眼睛里居然放射出惊人的光芒来,只是连连笑着应:“行的行的,我学了的。你妈在时还夸好听哩。”
最后儿子走时啐了一句:“越老越蠢。”
之后又有围观的似乎与这对父子相识的人走过来,纷纷像其儿子一样,投以轻视和嘲弄的目光,背过身去后更是咯咯直笑,张口闭口“那个疯老头”。
但环卫工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样,乐颠颠地哼着不高明的调子,枯瘦的手指在操纵着扫帚清扫地面的同时,间或慢吞吞地在扫帚杆上似模似样地弹动两下。仿佛手里不是又脏又臭的破扫帚,而是最名贵精巧的乐器。
而褚婪已经满眼看不见别的了,他满脑子都装满了那个“疯老头”谈起音乐时,亮得吓人的眼。
像一束强探照灯发出的光束,刺透所有迷雾和黑暗,穿过无数畏缩和流言,无忧无惧,一往无前。
在将尽时分最浓重的黑夜里,他带着满身泥泞和半生褴褛,堂堂正正、毫无畏惧又毫不遮掩地向着东方的地平线发足狂奔,燃烧所有的生机与火热,去拥抱那终将与他会合的——一线黎明。
锅里的水终于咕嘟咕嘟地狂沸起来,将整个封锁严密的盖子都撞得颤动。
然后是“嘭”的一声巨响。
……
这会儿已经到了早饭的时间,安笙刚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掏出手机在刷新闻,就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她能感觉到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似乎平静的表面下藏着什么未知而躁动的东西。
但不难听出男人话里不容错辨的认真。
“喂?”
“安笙,”他顿了下,嗓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你讨厌我吗?”
少女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如实回答:“不讨厌。你……”打电话来是要做什么?
毕竟两人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联系过了。
几乎是话音一落,安笙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不,半声奇怪的叫声。
因为电话被忽然挂断了。
安笙还在想那“嗷”的一嗓子,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但她更没想到的是,紧接着,她的楼下就出现了一个——更加奇怪的人。
0229228奔赴
褚婪“嗷呜”地欢呼一声,原地跳了起来。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他片刻都等不得了,立刻冲进更衣间打扮自己,把五颜六色的套装全从衣橱里掏了出来,却这个嫌花哨那个嫌普通,没一件看着得劲。
等到层层叠叠的衣服铺了满床,还一个歪倒坍塌,将半个褚婪都埋了进去,他才眼睛一亮,从箱底掏出一件嫩绿色,装饰着孔雀尾翎状亮片的小西装来。又去堆成一坨的衣服海洋里捞了捞,才捞出了搭配的裤子来,这才乐得一拍床板,“就你了!”
褚婪把自己一口气脱了个精光,兴冲冲地把v领衬衫和外套穿上,就马不停蹄地冲进洗手间,又去打理自己的那张脸。
这算是跟安笙分来之后,褚婪第一次仔细照镜子。对于一个平生最爱臭美的人来说,这么长时间把自己埋进工作里,连镜子都没照过几次,本就不正常。
而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褚婪也骂出了声,艹,他什么时候这么丑了,都瘦脱了相了!
于是化妆技术一流的褚导连忙又疯狂找补,一面把自己那头金灿灿的杂毛插花似的小心造型,一面又兴冲冲地想起什么,连忙拨通电话让助理把自己那辆最骚包的敞篷大红色跑车开过来,又打电话去最顶级的花店订了一束最新鲜的玫瑰花,让其立刻马上在最短时间内送到指定地点,好跟开上亮红跑车的他在半路会合。
满意地在镜子里转了一圈,打量了自己一丝不苟的后脑勺一眼。褚婪便兴冲冲地冲出了门去。
助理刚把车开到褚婪楼下,还没停稳呢,就见一个绿色的身影从门口冲了出来,二话不说直接把他从车上拖下来取而代之,坐上去就开车往外冲。
助理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喊人。
“褚导!褚导!你去哪啊,等一下!”
而褚婪的车早已飙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了。似乎听见了小助理的喊话,他却也只是背对着挥了挥手,便一溜烟没了影子。
小助理呆呆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褚导,这可不是我不提醒你啊。
半路上褚婪连车都没下,顺顺利利地从花店员工手里接到了品相极高,连花瓣上的露珠都亮如钻石的火红玫瑰。一时满意甩给了欣喜若狂的员工过量的小费,便再次冲了出去。
颜色靓丽的跑车一路飞驰,在灿烂的阳光下留下一条过分耀眼的弧线。车速已经提高到了限速的上限,但手握方向盘的褚婪却急得几乎要跺起脚来,恨不得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她。
褚婪自问风流半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敢试不敢挑战的,一样样战利品被他迅速征服又轻易抛弃,却似乎始终无法填补心中空缺的那个洞。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无畏和强大,只是心思不定了些,只是新鲜事物还不够多,不够填塞他过分饱胀的欲望。
然而直到在那个谜一样的少女身上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栽倒,他才意识到那个空洞从来不是更多更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可以填满的。那个洞,它名为胆怯。
是安笙,让他意识到褚婪不是表面上那么肆意无畏,而是一个胆小鬼。也是她,给了这样一个长达几十年里连正视自己都不敢的胆小鬼,一个勇敢起来的机会。
褚婪的心几乎要飞出跑车敞顶之外,他恨不得现在就开着车一路高叫出声,才能表达一点点这个终于真正肆无忌惮的褚婪心底的欢快。
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于是,无数被这道亮红色的车影甩在身后的车辆和行人,都听到了一个男人毫不掩饰的欢呼声。
他先是“啊——”,再是“呜——”,后来便直接“哈哈”地大笑起来。
他透过挡风玻璃直视着前路的眼神亮得惊人,一扫那个大雨之夜后落满尘埃一样的窒闷和灰暗,亮得已经不像一个年过而立的男人了。
他又重新变成了二八年华的少年,他有满满的对于未来生活的期待和憧憬,以及亟待宣泄的无限热情和生命力。
但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的,他从不因为这个少年过分可爱便真的刻意优待他半分。
半路堵车了。
亮红色的跑车被以黑灰为主色调的私家车们前后夹攻,黏黏糊糊地串成了一串糖葫芦。
褚婪这回是真的急得跺脚了。
他索性直接找了个机会把车停了下来。打开车门,抱着那束挡住他整个胸膛的火焰玫瑰,便直接跑了起来。
他跑过初冬的寒风,跑过无数行人或疑惑或震惊的眼神,将所有除了这团燃烧着他的火焰之外的东西都抛在身后,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越跑脸上的笑容便越大,终于在胸腔内不知道第几千次激荡起“安笙”这个名字时,跑到了终点。
那个他曾多少次在深夜驱车到此,却只能点烟驻足,默默观望那个暗着的窗户,最后无力地踹一下车子骂一声艹的终点。
而如今,另一个褚婪,回来了。
0230229你去哪,我陪你啊
他怀里的玫瑰在半路上便跑丢了许多花瓣,甚至有的花枝上真的只剩花枝了,但却依然火红得耀眼。
褚婪顶着那头原本打理得完美,却被风重新吹成鸡窝的乱发,捧着一束破烂的玫瑰,在楼下喊。
他喊:“安笙!”
他先是有些不算大声地喊:“我爱你。”
然后喘一口,又喊一声“安笙!”
这次是超大声地喊起来:“我爱你!”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笑容也越来越大。
虽然因为跑了一路的关系,满头都是汗水,还在不停地大喘气,喊一句就要停下来缓口气。
他把那束玫瑰用两只手高高举到头顶上,像把自己那颗并不完美的心坦坦诚诚地捧到心仪之人的面前,欢喜无比:“安笙!我爱你!我——爱——你——”
几个在附近遛弯的大爷大妈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先是看着这个行径古怪的年轻人,脸色有些奇怪,但接着不一会儿便被他笑容里洋溢而出的那种生机和希望感染了一样,一个个都呵呵地笑起来,感叹着:“年轻真好啊。”
而楼层并不算很高的安笙,当然不会听不见下面的动静。
她从窗口看下去,瞧见的正是头顶一束火红玫瑰,脸上正挂着傻兮兮的笑容,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围在中间的褚婪。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上往下,落到男人的下半身上。
……
安笙:!
安笙再顾不得这个明明已经淡出她视野的男人,忽然之间发的什么疯,只想着不能放那个奇怪的东西在下面继续丢人下去了,连忙噔噔跑下楼去,将那个男人一把拽进了楼门里。
身后的一圈老头老太太面上仍带着和蔼友善的微笑,见小伙子等的人来了,都欣慰地注视着这对“相携而去”的年轻男女。
褚婪十分配合地让安笙拽进楼里,一双亮晶晶的眼大狗狗似的巴巴地将人望着,舍不得离开半秒,就差没吐舌头了。
安笙却脸色古怪。
“你这是做什么?忽然跑过来就算了,为什么……”她的目光向下,落到褚婪光裸的两条腿上,表情一言难尽,“为什么不穿裤子?”
还沉迷在心上人的美貌里的褚婪闻言,忽然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也低头一看,然后顿时露出了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
破案了,他说今天跑在路上时的回头率好像过于高了点,那些人脸上的笑容也奇奇怪怪的,还有那些老头老太刚看见他时那种诡异的表情。
褚婪无意识地抖了抖只穿了一条明黄色平角内裤的腿,屁股上的海绵宝宝也跟着咧嘴笑。终于感觉到有亿点点冷。
但他总还记得这会儿是在心上人面前呢。于是安笙眼中惊愕的男人也只是石化了几秒钟,便再次没事人一样地又扬起毫无阴霾的笑容来,将那束火红又残破的玫瑰花,递过她眼前。
“送给你。”男人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跑得太快,路上丢了很多花瓣,不然应该更好看的。”
其实花还是很漂亮。
但安笙不接。
她看着眼前这个兴冲冲的男人,居然没办法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毫不留情地说出“我不稀罕”几个字来。
她抿抿唇,只是低低道:“我想,我拒绝过你了。”
但男人脸上的笑容居然丝毫未落,甚至因为想起什么,居然又灿烂了几分。他直直地看着她:“但你不讨厌我,不是吗?”
安笙想说什么,却听他又道:“你不讨厌我,不烦我,那我就有机会。”
“你如果哪天烦我了,就跟我说,”褚婪呲牙笑,“我就消失几天。然后等你不烦了,我就再回来。”
安笙皱起眉头,抬头对上男人的目光时,却被刺了一下。
她刚要吐出的尖锐冰冷的字眼,忽然像一块冰一样在男人下一句无比认真的许诺里,被融化了。
并非多么炙热的爱语。
他只是说:“你去哪,我陪你啊。”
好像她心中潜藏的执念和脆弱,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安笙忽然有些后悔,他不该把褚婪拉进来,让他正好站在这里的。
楼门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上身穿一件挺括的绿色西装,下身只着黄色内裤光着两条腿的男人,就那么捧着一束烂糟糟的花。明明那么滑稽。
他逆光站在那里,一双弯成月牙儿的笑眼里,退去艳丽浮华的风流气,满满倒映的都是她。
而且好像不是如今这个站在聚光灯下,容颜倾城的“安笙”,而是那个剥去一切由系统赋予的惑人外壳,曾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少女。
你去哪,我陪你啊。
他怎么敢说出这样的大话?
哪怕他滑稽的身影被阳光逆着一照,好像整个人都发起光来,变成了一棵钻出暗夜的充满名为“希望”的诱惑的嫩芽,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能相信他。
他只是跟那些人一样,自以为是地爱上这副人工捏造的皮囊,自以为是地以为那份因为她契合了他们所有的喜好而催生出的无比自私的“爱情”,有多么感天动地而已。
0231230我不相信
于是她又坚定无比了,又能狠下心来:“我不会喜欢你的,不会喜欢任何人。”
所以别以为你感动得了谁,等得到谁。
但褚婪只是笑着看她:“没关系。”
“我身边依然会有很多男人。”
这明明是你最介意的事。
他还是笑,“没关系。”
“你跟我继续扯上关系,我也只会利用你。”
就像曾经一样,利用你达成自己在娱乐圈往上爬的目的,而且会变本加厉。
“没关系。”他甚至笑着张开双臂,“我求之不得。”
“你是傻子吗!”安笙终于大声质问起来。
她这只黑暗生物,要被这束过于灿烂的阳光耀得睁不开眼睛了。
他飞蛾扑火一样向她撞过来,但她不敢接。
而安笙到底也不再是那个坚不可摧的安笙。从踏进娱乐圈选择演戏,选择作为一个体验派演员正视自己的内心,挖掘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情感的那一刻起,她为自己筑起的那道阻挡一切外来物的牢不可破的城墙,便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了。
而今天,终于有一束光,义无反顾地穿过这道缝隙,照了进来。
那束光的颜色,是破败的火红?还是是初抽芽的嫩绿?
但这束光还是太可怕了,吓得裂缝另一边的小鸡仔,又往蛋壳另一边躲了躲。
光总是这样的。它握不住,留不住的。
它可以浩浩荡荡地来,也可以毫不留情地走。走后悄无声息,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所以,光是不能信任的。
尤其是在只有一束光的时候。
“你总有一天……”会不爱我,会离开的。
毕竟爱情总是那么短暂。心血来潮一样爱上这个人,然后在某一天,同样的心动会在另一个人身上重复上演。
这话安笙没有说完,但褚婪却好像听懂了似的。
他说,“我没办法跟你保证。但我听见我的这里,”他摸摸胸口,道,“它跟我保证说,它还跳动一天,就会爱安笙一天。”
“我想相信它。”
不能相信的。
但这听来好像最普通不过的花言巧语,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好像有了莫大的感染力。仿佛是眼前这个眼神炽热的男人,拼命燃烧了什么东西才说出来的。
安笙对人情绪的感知,从小便是极其敏锐和准确的。而此刻却因这份敏锐,让她接受了太多她不敢相信也不堪承受的东西,以至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一双男人的大手适时地伸出来,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住。
男人的视线错开,没有去看她狼狈的脸。
“你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更不用给我什么。”
“我知道,我很不好,但我果然还是想看着你,陪着你。”
“你愿意给我这个自私的机会吗?”
言语武器的坚冰融化后的水流,终于顺着少女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起初是无声的,后来便轻轻啜泣,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已经有好多好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少女一边哭,一边重复:“我不……相信你。”
“嗯。”
“嗝,我不会、不会相信你的。”
“嗯。”
而褚婪只是轻轻应着,然后更紧地抱住她。
——
褚婪卡在瓶颈的第一部爱情片也终于推进了下去,并在播放后引起了空前巨大的反响,不仅在这个单纯的爱情片已经没落的年代里,掀起了一阵中兴的热潮,而且在广大网友之间,成为了口口相传的经典之作。
而这部电影终于也在影迷们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咀嚼之下,于数年之后暴露了一个完美隐藏起来的秘密。
影片里,那片映照在湖水中的星空,仔细看的话,跟原本天空上的星辰排布是有细微区别的。
有懂相关知识的网友惊奇的发现,湖里的星星位置里,居然藏了一行摩斯密码。
翻译出来是:“安笙,我想跟你谈恋爱。”
此时早已对安笙和褚婪的关系有所猜测的网友,见此立刻直呼实锤,懊恼怎么这么晚才看出来。要是早几年扒出这一对,还有后来那些腥风血雨什么事。
更有不少网友感叹,褚导的告白虽然形式新颖,但这话真的……好土哦。
而此后又过了两年,一直在安笙周围插科打诨的褚婪,主动上交的银行卡才真正被接了过去,他也终于在某个两人并肩而行的午后,勾勾搭搭地顺利牵到了对方的手。
褚婪当即就瞪大了一双眼睛,满眼亮晶晶地望过去。
安笙被他看烦了,刚要抽回手来,就被男人立刻握紧了。
他一把将人拉住还不够,还慢慢换成了十指交叉的方式,美滋滋地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起路来。
安笙捂脸,他好丢人啊,怎么办?
正好旁边有家电影院,于是她第一次提议道:“要不要去看电影?”
然后便在电影院里,被旁边座位上跟她始终十指相扣的男人的吞咽声扰得狠了,问他怎么回事。
褚婪目视前方:“我有点紧张。”
0232231谢谢
“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褚婪眼睛锃亮地望着大荧幕上相拥而吻的年轻男女,喉结又动了一下。
“其实在握住你的手的时候我就想了一下,然后看这部爱情片的时候,就有点停不下来了。嗯,我觉得,我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
安笙:?
“我是说,我可以……可以吻你一下吗?”
安笙愣住。
褚婪立刻改口:“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然后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是许久的沉默。
但就在褚婪要放弃的时候,却听旁边忽然传来轻轻一句:“就一下。”
褚婪立刻支楞了起来。
但事到临头,他却好像不知道怎么去做这回事了。
他又下意识地吞咽一下,缓缓伸手放到少女的后脑上,托住,然后慢慢地倾身过去,低头将干燥的唇轻轻地,碰了她的一下。
心跳声砰砰地撞击着耳膜,他抖着唇又蹭一下。
然后就那么印上去,不动了。
两人在昏暗的空间里,呼吸相闻。
这是一个无比单纯的,不含任何情欲的吻。不同于他以往任何一个吻。
他曾经亲吻过无数次,这些吻大多都是正餐前用来调情的工具,甚至连他所谓的“初吻”也不外如是,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可能这才是他的初吻。
一个由从来不是干干净净的他送出去的干干净净的吻。
他能感受到,与他相扣的少女的指尖,忽然握得紧了一点。
他忽然伸手,更加得寸进尺地将少女整个抱进怀里。
褚婪是一个多么幸运的人啊。
这个幸运的小人在他的心里奔走雀跃,他第一次感觉自己降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他的父母,用一辈子的时间告诉他,不要走上另一条他们走过的路。
母亲等了半生,都没等来一个眼神。
而他确实走上了自己一直害怕的母亲的老路,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等。等了短短数年,居然便牵到了那个人的手。
褚婪的眼眶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烫起来,但他此刻没有可乐,也不想喝可乐。
他只是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不断地在心里重复默念着:谢谢,谢谢,谢谢。
不知道感谢的是自己,是安笙,还是那对父母。
谢谢。
……
如果飞机还有五分钟起飞,那我们还有4分50秒可以拥抱彼此。
——
这两天家里的粥粥又开始闹腾,要着安笙陪他一起去买小零食,明明是网上定了就能送货上门的事,偏小丫头就是不乐意。再拒绝就说姐姐不喜欢他了,一点时间都不愿意分出来陪陪他。
这要是安笙哪个情人跟她撒这种泼,安笙早就拜拜下一个了,偏她似乎对粥粥有着前所未有的容忍度。
这也不全是因为莫名高的初始好感,或者粥粥过于可爱讨喜的外表,最关键的是,这小家伙太会拿捏人了!
简直像养了个敏锐的猫主子。
安笙每次心情好点时,不知怎么都会被他迅速侦查到,然后疯狂爬到她头上去撒泼打滚,逮着机会求各种福利。
而一旦她心情低落或者烦躁时,曾经在她忍耐底线上大鹏展翅的某只,又会瞬间化身小甜心,暖心抱抱和甜言蜜语不要钱一样往她怀里送。
天知道她因为心里装了太多事而睡不着的晚上,软软头发的小女孩抱着枕头打着瞌睡站在她门口,怀里还抱着大大的画本故事书,用软糯糯的娃娃音说要哄姐姐睡觉的样子,有多招人疼。
铲屎官这个职业,果然当着当着,是会上瘾的。
——
安笙一路被牵着手,跟着忽然又对某家店一时兴起,然后不管不顾跑起来的粥粥,久违地逛了一次街。
不一会儿手里便提满了大包小包,她看着身边小女孩满脸幸福地咬着铜锣烧的样子,心头也难得轻快许多,跟着轻轻地笑起来。
但这个好动的猫主子,没安分一会儿,便又央求着安笙去一家小吃店排队,而他自己要去隔壁买个冰激凌回来。
安笙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但抵不过粥粥撒娇说要早排队才能快点吃到,而且卖冰激凌的地方确实就几步远,安笙也只好放他去了。
但排队好一会儿了,却总不见粥粥回来。
想起粥粥过于出众的外貌,又是个才十三四的小女孩,终于还是放不下心来继续等。
安笙哪还排得下去,立刻去了冰激凌店,店里员工却说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女孩。
她连忙出去找人。
0233232失踪
路过附近的一条酒吧街时,正看见一辆眼熟的汽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的男人斯文秀气,正是许久不见的张缭。
接着不知哪家店里走出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殷勤地迎上去,帮他挡了车门。
张缭从动作上却似乎对男人避之不及,在男人伸手过来时还往旁边侧了一下。
随后两人一起并肩往店里走去。
安笙的视线在张缭走进去后,便收了回来。
对他人的隐私,她好奇心有限,也无意干涉。
而且当务之急,是找到粥粥。
她一路打听,又在路人的帮助下,才终于确定了粥粥最后出现的地方。
居然是在刚刚看到的那条酒吧街,一家叫四目的休闲会所附近。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张缭进去的位置,好像就是这家会所。
这么巧?
粥粥虽然还小,但比同龄人聪明很多,知道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她是不太可能主动来这种地方的。
但就在安笙怀疑是否调查错方向时,他们在四目的后门处的一块松软的花坛里,发现了粥粥的鞋印。
安笙忽然后悔没带030。因为只是出门一小会儿,逛街也大概率不会有用到系统的地方,她便在030渴望的目光里,将猫留在家里嗑爆米花了。
时间也不允许她再回一趟家,没有系统作弊,安笙便决定直接进去。
她刚进去便远远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往二楼去,正是刚刚跟张缭走在一起的男人。
店里表示并没有小女孩来过,但体谅她的心情,在不影响正常营业的情况下,一楼的公共区域她可以随意参观。而在安笙好奇地提起二楼时,那位工作人员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告诫道那不是你这种小姑娘能上去的地方。
安笙并不觉得自己在公共区域转一圈能找到人,就在她考虑直接去取030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喂?”
“姐姐!”
电话那头传来粥粥熟悉的娃娃音,兴高采烈地喊她,听起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而在进一步确认后,安笙也终于确定,这破孩子一点事儿没有,此刻正被一群漂亮警察姐姐围着,零食小果冻抱了满怀。
据说是遇到一个歹徒叔叔,大概是想拐走他,而他凭借值得聪明才智,顺利把人忽悠到警察局为民除害了。
这事虽然有惊无险,甚至粥粥还算是立了功,但小丫头差点翘上天的尾巴还是在警察叔叔和安笙的混合批斗下,耷拉了下来,撅着嘴被安笙乖乖送回了家。
但孩子总是忘性大的可爱生物,没一会儿便在美食的包围下放弃了跟安笙的冷战,甚至举着根美味棒递到安笙唇边:“姐姐一起吃呀~”
被投喂的人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美味棒举了一小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将顶端咬进嘴里。
粥粥却并没有顺势放手,反而在她咬住后忽然坏心眼地往下一掰,将手里被咬短一截的美味棒美滋滋地喂进自己嘴里,得意洋洋地吃起来。
他的视线好像在安笙沾了一点巧克力屑的唇角停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收回来,问话的语气依然跳脱轻快,却似乎又暗藏了不明意味:
“姐姐?你在想什么呀?连我的美味棒都看不见?”
而此刻,安笙的脑海中,正一遍遍回放那个四目的工作人员告诫她二楼不能上去时的眼神,某种黑暗浑浊的东西,似乎掩盖在那人眼底微微的恐惧之下,蜷曲涌动。
令她不安。
还有下车时,张缭躲避那个男人的动作。
以及,曾经她试图向他求欢,碰到他某些地方时,他身体表现出的那些奇怪的应激反应。
想到这里,安笙甚至连回答粥粥问话的时间都没有,或者说,刚刚她就没有分出心神,听清粥粥问的是什么。
她只是嘱咐粥粥乖乖呆在家里,然后转身穿上还带着余温的外套,匆忙出门去了。
当然,这次没忘了叫上030。
而就在她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一双可爱的圆眼睛完全失了以往的娇憨神色,正幽幽地望着她的背影。
“怎么办,姐姐?好期待呀~”
——
“怎么样?现在能查到张缭的状态吗?”
030扒在安笙的兜帽里,闻言摇摇脑袋:“不行,距离不够近。”
安笙抿紧唇,催促司机再开快一点。
她本来确实不想多管闲事,但越想,千丝万缕的线索越汇聚成某种不太妙的预感,让她始终安不下心来。
张缭如她所愿也在渐渐淡出她的生活,她本该顺水推舟一别两宽,对彼此都好。
但想起男人搬走时落在她头上的手,还有那个温暖的笑容,她终于还是不能昧着良心对他可能遭遇的危险视而不见。
0234233璧破珪毁
四目休闲会所,二楼某间隔音绝佳的包厢里。
手持皮鞭的男人身材健硕,此刻裸着上身,被训练得过分发达的蜜色肌肉上,满是因兴奋而沁出的汗水。
他的长相还算周正,但此刻因欲念横生,瞳孔微微扩张,显得有几分狰狞。
上次打算对张缭出手的男人,早就被打发出去,据说下场凄惨。
因此再被派过来人,基本都慑于老k的势力,打定主意拿钱办事,绝不乱看乱来。
但这份安分也只限于大多数人,且只在进入这个房间,见到要被他们鞭打的雇主之前。
总有蠢人抱着侥幸心理,色心一起,胆子便能包天。
而李有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他因忍耐而崩起青筋的手握着鞭子,想挑起地上瘦削男人的下巴,却被看似已经脱力的男人躲了开去。
地上那男人身形修长而单薄,肤色苍白,好似能在这昏暗的室内发光一样。他此刻只穿了一件米色的长裤,开了一颗扣子的裤腰堪堪挂在削瘦的胯骨上,光着脚。
张缭因为持续的鞭打已经脱力,此刻只能伏跪在地,勉强支撑的手肘和膝盖,也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着。
因为姿势关系,他劲瘦而弧度优美的腰肢自然地向下塌陷,好似一弯倒映在湖水里的白玉桥拱,又像湖边那头正伸长了脖颈,垂首汲水的白鹿。
然而他白皙汗湿的后背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色鞭痕,将这副平和美丽的假象残忍撕破。
璧破珪毁,鹤死琴焚。
这景象明明该令人叹惋心揪,落在那健硕男人也就是李有的眼中,却变成了让他呼吸粗重,喉咙干渴的催情药。
作为圈内算得上资深的调教师,在他鞭子下滚过的男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这个男人,却是他见过的最极品的一个。
不是说他的五官有多么无与伦比的精致,而是被他抽了几十鞭子后,依然在其周身萦绕不去的那股脱俗劲儿。
李有是个粗人,肚里没多少形容词,就觉得这人跟朵亭亭玉立的白莲花似的,让人恨不得把他干干净净的花瓣全都狠狠碾进污泥里去。
他也用上了些手段,这人却始终不见动情模样,只有面色一如既往地痛到惨白。
明明是他鞭下凭他生杀予夺的奴隶,那副模样,却始终置身事外似的,比他还要高高在上。
勾得人抓心挠肝的痒。
这也是他敢背着老k的吩咐,动不该有的心思的原因。
张缭不让他碰下巴,李有便笑笑,也没硬坚持,转而用鞭子朝对方左胸处佯攻而去。
他可是一直注意着这人胸口的那道新伤,还不让碰得很,被打得爬不起来的时候,也一直拿手护着。其宝贝程度,甚至比他带来的那些破笔记本也不遑多让。
果不其然,注意到鞭子的去势,原本已经动不了的男人忽然咬牙扭身,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半圈,才没让鞭子落在那里。
但因为位置忽然变化,锋锐的鞭梢却不小心扫过了他的脸,在他的左眼尾至太阳穴处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隐隐像要冒出血丝来。
李有一看伤到脸了,心头也是一紧,但看对方还能睁开眼睛,又松了口气。只是左眼因受刺激流出的眼泪,混着伤痕沁出的一点血丝,有种流下血泪的错觉。
配上男人冷淡望过来的一眼,称得上惊心动魄。
“躲什么?当初找我的时候不是让我往死里打吗,啊?这会儿知道怕了!?”
李有目露淫邪:“想舒服点吗?”他终于如愿用折起的鞭子挑起被打得再难动弹的男人的下巴,得意道,“这鞭子还有另一种使法,想试试吗?”
张缭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使法。
他不是SM圈里人,却也知道有些鞭子使得足够巧妙的调教师,是能让被鞭打的人,在疼痛中攀升到欲望之巅,享受到远超性爱的极乐的。
但那从来不是他来到这个调教场的目的。
疼痛。
他只要疼痛。
只有疼痛能让他被错乱无序的情绪填满的大脑短暂放空,只有疼痛才能让他在可能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捕捉到足够多的清醒的余裕和灵感,把最后那个故事写完。
那是要送给她的故事。
作为临别礼物吧,虽然有点寒碜了。
他的时间太宝贵了,因此他甚至无暇去理会李有对他的冒犯,只是将手指拼尽全力往几米外的桌子方向伸过去,用喑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
“笔记本、把……笔记本给我……”
234鹤死琴焚
“哦,笔记本啊。”
李有从善如流地转身拿起笔记本,刚要递给男人,又逗弄一般地抽回,甩动两下后翻开,饶有兴致地大声朗读起来。
但没读几句,他便被时不时出现的生字卡住了,只能停下来,故作嫌弃地将那本子丢到张缭面前:“呸,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但男人却没理他,一捞到纸笔,便迫不及待地写了起来。
被冷落的李有心火一旺,上前一脚踩住了男人的本子。
飞舞的笔被迫顿住,张缭抬眼冷冷看着他。
“喂,不会吧?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作家吧?都来这种地方了,就别装了吧?”
然而刚刚面对他如何磋磨戏耍,都显得毫无血性的男人,此刻却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他:“放开。”
但李有不但没被变了脸色的男人吓住,反而因为终于调动了对方的情绪,而更加兴奋起来。
久居支配者之位的人往往都迷醉于这种成功掌握他人情绪乃至一切的快感,于是李有反而变本加厉地狞笑着,一脚踩住了男人握着笔的手,跟他脚下被踩得皱巴巴的纸张一起,碾了起来。
张缭一声闷哼,额头上冷汗刷得就下来了。但他只是哼了一声便咬紧了嘴唇,手中的笔更是从没放开过。
见状李有更是恶劣地舔舔嘴唇,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人在他进一步折辱下,挣扎的模样了。
他当然知道张缭跟四目关系匪浅,甚至有不少人传言说这人也是幕后老板之一,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可是在道上认识不少兄弟,也自认对这一地带的规矩再熟悉不过。今天他弄了这个美人,明天就卷东西去投奔兄弟,到时候就不信四目还能找到他头上来。
于是,此刻不知道四
目藏在暗中的势力远不是他跟区区几个道上混混能抵挡的李有,见脚下美人手指都快被踩断了还倔强地不肯低头,一反刚刚狠厉碾人的模样,轻飘飘地一抬脚,将那印着深深鞋印被踩得青紫,还在微微发抖,勾着笔的手放开,满目怜惜地打量两眼,轻轻踢了一脚:“啧啧啧,瞧瞧这玉似的手,可怜见的~”
说着,他弯下腰,从已经疼到动弹不得的男人手下,将那皱巴巴的本子拿了起来。
然后在张缭焦急的目光中,两手握住用力,“嗤”的一声。
“不!”
伏在地上的男人双眸大张,嘶哑地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便拼尽全力挪动着颤抖的四肢,向着那漫天飘洒的“雪花”爬去。
李有被他崩溃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还在不停地从本子上撕下写满文字的纸页,一张张,慢悠悠地撕成碎片。然后像遛狗一样,不停地将些纸屑撒到张缭的面前,逗着他跌跌撞撞地去追。
张缭扭曲的手指在半空中拼力抬起,抓握,却捉不住几片飘舞的碎纸,只能将两条手臂当做扫帚一样,将地上的纸屑扫作一堆,然后才通红着眼试图将其拼回原状。
此刻他甚至无法进行任何理性的思考,无法去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最高效地威慑这个人停止他的恶行。他满心满眼,都是地上被撕得粉碎的故事,除了将它们恢复原状,他的世界已经空无一物了。
然而,每次不等他将归拢的纸片拼出像样的形状,新的一页便又被撕碎,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面前。
平日里霁月光风,不染纤尘的男人,此刻口中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难听的嚎叫,流着泪如同一条狗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
李有简直从未这么痛快过,这份愉悦他甚至从最顶级的奴身上也从未获得。他洋洋得意地停下手上动作,用穿着锃亮皮鞋的脚轻轻踢了踢男人苍白的侧脸:“求我啊。”
然而,他眼中早已堕入尘埃的人,却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忍辱负重地表现出他想象中令人热血沸腾的矛盾而乖顺的模样来。
地上的男人仿佛忽然被他这话惊醒了一样,忽然抬起头。
然后李有看见了一头恨不得将他连骨带皮吞下去的猛兽。
它死死地盯住他,那眼神中嗜血的仇恨光芒,甚至让无所顾忌的李有都不受控制地有些发抖起来。
但转而他便被自己居然会被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吓到的事实,而弄得恼羞成怒了。
于是他也没心情撕书了,索性丢下那半本残破的笔记,重新挥起鞭子,不同于之前有意识地使用技巧或因为心疼这具身子控制力道,这次是泄愤一样,一鞭鞭都甩进肉里去。
他可最懂得怎么弄出最漂亮的血花来。
235相护
满身冷汗的张缭终于控制不住地翻滚起来,因为人痛到极处时,求生本能总是压倒一切的。但早已没了力气的他,怎么躲过那一道道密麻交织,气势如虎的鞭影,不一会儿便被抽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意识渐渐混沌起来,视野晃晃悠悠,身体的知觉也麻木了。
感受不到男人啐在他身上的唾沫,也听不到李有的羞辱和谩骂。
他只是有些后悔。后悔来四目。
虽然当初发现他的糟糕情况,建议他来这里,说能在避免不可逆的身体伤害的情况下,获得他想要的痛觉刺激的老K,也是一片好心,他也非常感激对方替他考虑的这一切。
但他此刻却宁愿自己在家里真的因为一时失手,把自己弄死了。至少相比之下,他的手稿还能完完整整地得到保留。
昏沉中,他感觉一只脚踢了踢他的脑袋:“靠,还没真搞呢,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吧?”
然后天光忽然大亮。
他并未意识到,是因为有人忽然推开了房间的门。
“张缭!”
好像……模模糊糊地又听见了安笙的声音。
张缭从始至终,一直放在左胸口上,不曾挪动过一点的左手,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拿拇指做出一个爱怜一般的摩挲手势。
他笑着念:“笙笙……”
光影斑驳间,他仿佛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迎着光挡在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一段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被擦亮,但不等他感受到什么,便终于昏厥过去。
——
安笙推开门后,还没等眼睛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线,便闻到了满室的血腥味。
而后,他便看见了满地染血的碎纸片,和趴在地上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男人。
一条黑色的皮鞭正被握在施暴者的手中,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去。
她来不及思考什么,冲涌上头的气血便令她迅速在心中对030下达了指令:“有什么能瞬间提升力气的道具,不论积分多少,用上。”
几乎是发话的同时,安笙便立刻感觉到了筋骨中流淌的热流。她甚至连030兑换后的汇报都没听,便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冲上去,一把扯住了那只挥鞭的手。
但鞭子去势不减,也不是她这个细皮嫩肉,连腿脚功夫都不会,空有蛮力的小姑娘能抵抗的。鞭尾直接扫过她的脖颈,在颈侧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030立刻吱哇乱叫。
但安笙的怒火早已经盖过了疼痛,只是抽了一声,便在男人转身刚刚看清阻拦自己的人,被她的容貌惊得呆愣的瞬间,抬脚狠狠踹了过去。
肌肉虬结的高大男人,被巨大的力道直接踹飞,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墙上,甚至连壁灯都被撞得摇晃起来。
男人咕噜噜地从墙上跌下来,砸倒一片家具。但还没等他从懵逼中回过神来,接连而至的踢踹,便如暴风骤雨一般落了下来。
恐怖的力道顺着女孩纤巧的小高跟传递过来,稍稍尖锐的棱角化作利刃,硬生生凿进他结实的骨肉里。
女孩的踢踹毫无章法,她不懂打架,不懂踢哪里让人最疼,也不懂要避开哪里不然容易出事。她只是如一个忽然倒置的沙漏一样,将推开门那一刻积聚过来的磅礴怒意,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猛汉一开始还能挣扎两下,试图反击,但很快便在这种非人的攻击力度下,哎哎痛叫起来,这个刚刚还在狂笑不止的男人终于流起眼泪,连连讨饶。
但安笙并没有停下来,即使脚下已经传来了骨裂之声。
030急得吱吱叫:“契约者,安笙!停手、不,快停脚啊!他的血条已经被你踹掉一半了,再打下去人会死的!”
“别打了啊啊啊,刚刚给你兑换的只是大力,不是强化身体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样的力道,你那比这人脆弱得多的小身板受不住啊!会受伤会受伤啊!”
030见此刻的安笙一反温软的往日形象,满目狠厉,根本劝不住,团团转之下,忽然急中生智,调到旁边了无生息的张缭身边,喵喵叫起来:“契约者!快别打了,看看张缭,他好像要死了!”
要死了当然是假的,他的血条可比那个壮汉长出一大截,只是昏过去而已,但这不妨碍它忽悠安笙。
安笙闻言,果然停了下来。她重重地喘着气,连忙去看一边生死不知的张缭。
在跟030确认了对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她拨打了急救电话。从刚刚的不理智状态出来的安笙,才终于感受到浑身尤其是腿部的酸痛,走一下,更是剧痛无比。
这下该进医院的,说不定要多她一个了。
而忙着去医院的安笙,却并没有注意到自始至终,都跟在她身后的人。
那人从四目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金发碧眼的洋娃娃一样的脸孔上,那双绝不属于孩子的眼睛,正闪烁着灼热诡异的光。
236入骨相思
张缭在病床上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全身的伤口都被处理了,只除了胸前那一处。
他轻轻松了口气。
但他转念又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来不及思索自己是如何得救或为此感到庆幸,便挣扎着下床,要去把自己落在四目的手稿找回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听到动静的安笙走了进来。
张缭望见来人,便一下子愣在原地,心里更是咯噔一声,连捂着胸口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没什么力气,连床都下不来。
安笙因为身体惊人的恢复能力,此前因为过度揍人而留下的疼痛经过这两天的修养已经好了大半,只有颈间留了一道微微的红痕。
她见人醒了,立刻按铃呼叫了医护。
医生一进门就松了口气:“可算醒了,小伙子你快让我们处理下你胸口那块的伤口。”
他这么说,是因为,即使在张缭的昏迷期间,那人的手也不知道哪里剩的那么多力气,一直死死按在胸口上,扯都扯不开。他们又不敢几人一起上用蛮力拉开,这小伙子浑身都是伤口,多用点力可能就不只是伤上加伤的问题了。
医护们原本想着这人终于醒了,可算能把被挡着的遗留伤口解决了,却见病床上的男人闻言,并没有放下这个僵硬的姿势,反而下意识地看了跟他一起来医院的漂亮小姑娘之后,便哑声道:“有上衣吗?我想穿衣服。”
因为他诡异地维持着那个姿势的原因,此刻他的确是裸着上身的。
护士连忙答应,但说得先处理那块的伤口才行。
却见张缭抿抿唇,侧过头去低声道:“不用了,我不想处理。把衣服给我。”
医护人员当然不答应,但在他们的强硬要求下,男人的态度却似乎更强硬,只是坚持:“我说了不处理。”
他们自然只能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患者家属。
安笙也有些不解地走上前,“伤口不处理怎么行,感染了怎么办?”
但往常对她言听计从的张缭,却在匆忙躲开她担忧的视线之后,一反常态地固执己见:“……不用了。我没关系。”
安笙有些生气,她对这次发生在张缭身上的事所知甚少,也不知道许久不见的张管家什么时候变成了个熊孩子,她伸手想去拉开男人的手臂,“听话点。”
她一双糅杂了各种情绪的水眸将床上还试图躲藏的男人死死锁住,手上并不用力地按住男人僵直的手臂,喊他:“张缭。”
张缭定定与她对视半晌,终于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医生给张缭处理伤口的时候安笙依言并未留在现场,但在出来后,她却明显感觉到了医生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医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劝道:“病人的身体并没有伤及内里,好好调养基本不会留下什么问题,只是……只是还是建议家属多关注一下病人的心理状况,可能有必要去精神专科诊治一下。”
安笙再见张缭时,他已经穿上了完整的病号服,伤口也被处理妥帖。
医生的话给她留下了疑虑,但直到快出院,张缭似乎都再没表露出刚醒来时那种执拗的奇怪状态,反而相处起来温雅舒适,谈笑间又恢复了本来模样。
期间还有刚能动便被带到病床前给张缭道歉的李有,他战战兢兢地连看一眼房间里的少女都不敢,一闭上眼便是少女踩着他的太阳穴威胁他道歉的模样。
他痛哭流涕地几乎要吓出尿来,连骂自己畜生不如色胆包天有眼不识泰山,收到少女冷冽的目光后,立刻又补充道不该毁了他的书,郑重地跟他的文字道歉。
张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糙汉能说出这样一层话来,而在捕捉到少女在其间的动作后,立刻恍然,心口微微一暖。但转瞬又冷却下来,荒凉一片。
李有道歉回去没两天,据说便失踪了。
至于被老板怎样折磨,又死在了哪个角落里,没人知道。
事情本来就要这样结束了,但安笙却在张缭最后几次在医院换药之后,看见了他偷偷在卫生间将胸口某处的药擦去的场面。
她一把按住惊愣住的男人的手臂,看清他手下那处的惨烈情形之后,双瞳一震。
然后,她便在医生那里拿到了那处详细的伤情报告。
“深可见骨,不,准确说,是真的刻进了骨头里,而且并不浅。”
医生面色沉重道,只说在从病人口中了解到两人的关系并非家属之后,便遵从病人的要求,对具体伤情保密,只能隐晦提醒她一下病人的心理和精神状况。
安笙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在意张缭得多,至少此刻她的怒气不比看见他被打得半死的时候,少多少。
237我是变态
她气冲冲地揪住试图躲避的张缭,指着他胸口刻着的那个始终不曾愈合的“笙”字,口不择言:“你有病吗?还是变态?没事往自己身上刻字玩?”
“这次的事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这字总跟我有关吧?解释!”
但张缭只是在听到“有病”和“变态”的字眼时,轻轻抖了一下,然后垂下眼睫,轻轻开合着惨白的唇瓣,居然应了:“嗯,我是……变态。”
安笙几乎要被他这副乖巧的模样气死了,重点是这个吗?
她要听他解释,但男人却在说出这一句话之后,便沉默下来,任凭她怎么追问,都再不发一言。
他只是扯着衣摆要把那处伤口盖住,讷讷道:“别看。”
他怕她觉得冒犯。
然后安笙好像真觉得冒犯。
名字的主人这次不是用询问或商量的语气,而是直接命令他了:
“把字去了。”
“那是我的名字,我要你把字去了!”
但这句话却好像触到了什么逆鳞一样,一直软和无比的男人,居然大声反驳了:“我不!”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张缭从未在安笙面前,表现出过这样的攻击性。
然后就在安笙反应过来之前,门内的男人忽然把门关上了,将她隔绝在了房门之外。
安笙并未在张缭以往的生活中,发现任何与自虐癖好相关的迹象,他一直是风轻云淡的。哪怕创作上遇到了严重的瓶颈,她总觉得也应该不至于此。
但那皮肉外翻,刻进骨头里的“笙”字,一勾一画,却明明是她曾数次见过的张缭筋骨风流的亲笔。
这字是几乎刻在那根肋骨上的。
要知道,人的骨骼有的比一些普通钢铁还要坚硬,安笙实在无法想象这人是如何将那么多笔画刻进去的。据医生说,恐怕得用最锋利的刀刃,至少磋磨凿刻上百次才可以。
安笙都要骂人了,这人果然病得不轻,谈个恋爱,啊不对,约个炮就把自己弄魔怔了。
他当自己是什么?骨雕工艺品的原料吗?
不仅是作为始作俑者的愧疚心理,安笙有时候在想,她对张缭是真有一份感情在的。只是更多的是依恋。
此刻,隔着一扇门,张缭捂着胸口,苦笑着倚着门滑坐在地。
安笙只听见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两人开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冷战。
她终于懂了褚婪为什么老骂这人“锯嘴葫芦”了,但凡他说一句道歉以外的话,她都不至于气到不想跟他说话。
而只有张缭知道他在为什么道歉。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次给安笙添了多少麻烦,包括她情感上的负担,包括擅自将她的名字以这么丑陋的方式刻在身上。这些都是他道歉的原因。
几天后感受到身体的明显好转,张缭掏出手机。
他跟褚婪的聊天页面还处在上次,褚婪仿佛自嘲又仿佛嘲讽他一样,发过来的那句:她跟赵刚开房了。
张缭能从他话里读出他当时的异常激烈的情绪。无非是相当长时间以来,褚婪以为只要跟他公平竞争就好,却忽然发现,安笙身边只有他们两个并不是因为对他们有多特别。
她可以为了利益随便爬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床。
这种行为,无疑是将褚婪一直自以为是的“地位”和“希望”狠狠碾碎,因此当时的褚婪,与其说的嫉妒,不如说是绝望,更妥帖些。
张缭对人情人性向来敏感,也看得通透。但他当时已经选择离开,所以也只是劝褚婪不要冲动之下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而他和褚婪,本就是完全不同的。
褚婪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闹到天崩地裂不可收场,然后勇敢承担自己造成的后果。
而张缭不可以。
他不可以吃醋嫉妒,不可以有占有欲,不可以争抢,不可以怨恨。
他第一次因为安笙和褚婪的关系而溃烂的那天,恨的其实不是安笙,而是这个不自量力,对她产生了独占欲的自己罢了。
人在陷入爱情中时总是容易卑微,张缭相信就算是如褚婪那样自信张扬的人,也一定因为安笙而懦弱自惭过。
但张缭不是因为爱情。
他一直是这样一个卑微的人,从那个男人,临死前说出那句话的那天起。
而这段在童年时期被确诊丢失了的当天的记忆,在那间四目的昏暗调服室内,在被娇小的少女毅然决然地挡在身前时,再次苏醒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又加速起来。
火热的、自欺欺人的妄想,在他脑海中蒸腾发酵,熏得他昏昏欲醉,双颊都泛起一点红晕来。
要按住肋骨上的伤口,才能稍稍冷静一点。
她也是爱着他的啊。
238庆祝宴
张缭敲字过去,询问褚婪与安笙的近况。
很快,那边便兴高采烈地回复了,非常嘚瑟地用了“我现在可是小安笙的后宫之一了”这样一般人绝对说不出口的奇怪的话。
张缭愣了一下。
然后某人开始炫耀他告白那天的浪漫场面,不时还要刺激情敌几句。
而他的情敌大外甥的回复却是:“那很好。”
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接着:
“你们好好的。”
“收敛点脾气,别因为吃醋再跟她置气。”
“她喜欢吃的东西很多都不怎么健康,你管着点,最好是学学做饭,总吃外面的对身体不好。”
接着,居然开始传授安笙在生活尤其是饮食上的一些习惯和喜好。
这方面,褚婪自然也留意过一些,但远没有张缭这个跟安笙一度朝夕相处且比起他的大大咧咧性格要细心敏感许多的人,了解的多。
于是,褚婪一边在那头两眼放光疯狂保存做笔记,一边又觉得情敌不对劲。
张缭写下结语:“照顾好她。”
褚婪:???
褚婪:“你别这样,我害怕!”
褚婪:瑟瑟发抖.jpg
但张缭自认该说的都说了,便没再回复。
出院这天,张缭和安笙之间的气氛,依然是肉眼可见的微妙,寂静到令人窒息。
安笙又瞅了一眼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男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张缭。”
男人面带微笑地回过头去,还没看清什么,一个“嗯?”字,便被少女炙热的双唇堵了回去。
安笙除了在褚婪面前辣一点,其余时候在男女关系中扮演的角色一般都是被动的、弱势的,十分具有迷惑性。而这次,她一只小手握着男人的病服领口,小舌撬开男人削薄的唇,钻进去便进攻性十足的扫荡挑逗起来。
两人口中的津液疯狂分泌,唇舌交缠,难舍难分。磨蹭间滋生的细微电流,让这对上一刻还处在单方面冷战中的男女,忽然坠入热恋的漩涡一样,疯狂渴求着彼此,不舍得离开对方一分一毫。
张缭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从僵硬,慢慢情不自禁地落到少女的后腰上。而安笙的手,也从下摆钻进了男人的宽松病服里,避开那些伤口,轻轻抚摸着男人薄薄的腹部肌肉。
轻哼声和水声,在空气中黏腻地拉扯。直到将男人的双唇吮得通红透亮,连脸颊上也泛起几分红晕,安笙才保持着居高临下扯着对方衣领的姿势,轻轻将对方的唇放开。
她眷恋无比地继续在男人的唇瓣上磨蹭几下,游移的手指轻轻落在那个字的周边,吐气如兰的诱哄道:“乖~”
“我们不要它了好不好?你看,我就在这里,你亲得到,摸得着的地方,还留着这个名字做什么?”
“要不要搬回来住?家里现在只有粥粥了,你要嫌闹,我就把她安排到别处去,好不好?”
少女柔软的带着香气的手指,轻轻勾动着男人鬓角长长了一些的淡色软发,甜着嗓子哄人。
没错,硬的不行来软的。安笙已经决定无论用什么办法,先把人安抚住,再之后找个机会把人弄到心理医生那里去,必须把张缭的隐患给他解决了。
人和人的羁绊有时候是很奇妙的、难以定性的东西。比如她对张缭,如果他好好的,那她可以当他是陌生人,任他来去。但如果他天天想着搞事,安笙必然不能放下心来。
“好不好嘛?我可是活的哎,你还要这个死物做什么?”安笙拖长了声音娇嗔,却并没有立刻收到预想中的回答。
于是她转变策略,改口央求起来:“我都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哥哥不在身边,我现在天天只能点外卖,你都不管我了……”说着更委屈了,小泪珠眼看就要掉下来。
张缭终于说了声:“好。”
回到家以后,张缭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对安小吃货毫无节制的点餐要求加以干涉,几乎是她要什么便做什么,连平常安笙怎么求都求不来几次的高油高辣的垃圾食品,都放开了。
安笙当然乐坏了,两人亲亲热热,席间只感觉原来的张缭又回来了,她对张缭情况的忧心程度也迅速下降。
看,这不是很好嘛,大概就是写作瓶颈引发的焦虑抑郁之类的,有她陪着,应该问题不大。
粥粥也有幸蹭了一顿大餐,只是用餐时看向两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大半心思在张缭身上,小半在忙着啃鸡腿的安笙,并未察觉。
她只以为这顿过于丰盛的午餐,只是张缭为庆祝两人重聚。
但直到午睡醒来,家里遍寻不到张缭踪迹的时候,安笙才知道:
这场宴席,不是庆贺,而是告别。
而他答应她的那个“好”字,也从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应了她再给她做一次菜而已。
239遗忘
张缭给安笙留下的东西,唯有桌上压在酸奶下的一张纸条。
“我去看心理医生了,所以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酸奶记得喝,吃太多油腻的东西容易消化不良。”
很平淡的嘱咐,安笙往日里习以为常地听过无数次。仿佛这次这个写纸条的人,也会一如既往地在晚饭时间,拎着一袋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蔬菜走进门来,然后一边挽袖子一边无奈地接住忽然跳进他怀里的女孩,围上围裙走进厨房里去。
安笙忽然意识到,她居然相当少看到作为一个作家或者导演的张缭。似乎迈进这个家门里的男人,一直扮演的角色,跟保姆别无二致。
鱼不知道自己在水里。
直到搁浅。
——
而张缭,至少在一点上,并没有欺骗安笙。
他确实是去找心理医生去了。这位医生在多年之前,就断定他的分离障碍有相当大的复发风险。
当年他曾意识到自己丧失了近段时间的记忆,并为此去找过心理医生。在了解了他的成长经历和近期情况之后,医生将他的情况确诊为分离性遗忘。
患者往往忘记近段时间的记忆,而这种遗忘并非器质性的,往往与创伤有关。
而经过调查,那段时间张缭附近有人跳楼自杀,医生分析,可能是跟他的童年创伤有关,因此,才连带着丢失了部分记忆。
所幸当时丢失的一点记忆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而且从此再也没复发过。但医生在得知他同样缺失了童年时期父亲去世前后的记忆时,非常严肃地叮嘱他要时刻关注自己的记忆情况,且一旦恢复了童年的那段记忆,一定要及时告诉他。
而张缭之所以如此郑重对待,听话的在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便来告知医生,实在是因为,最近出现了一些十分不妙的征兆。
比如有时他提笔写作时,手指偶尔会短暂性地陷入木僵的无法活动的状态。据医生说,也是分离障碍的一种表现。
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所以,能留给他写完故事的时间,也许已经不多了。
从医生那里出来之后,张缭决定做一个不遵医嘱的糟糕病人。
医生建议他最近不要独处,最好跟家人在一起。在了解到他恢复童年记忆的契机是安笙时,更是建议他直接跟安笙住到一起。
据说这样不光可以预防可能出现的更严重的分离症状,也是疗愈的最佳选择。毕竟这病药物治疗只是辅助,关键还是心理疗法。
但张缭怎么会去找安笙呢?
早在那个雨天,在车外意识到自己的心态变化的时候,他便已经起了离开她的念头了。
此后,恬不知耻地索求和拉扯,一次就够了。
张缭捂住左胸下方的刻字,轻轻笑起来。
他描摹一下那鲜血淋漓的笔画,便跟安笙接吻一次。
女孩拽着他吻上来,他心跳得从来没那么快过。
笙笙是多么可爱一个小姑娘,善良到愿意用亲吻去安抚一只流浪猫。
但她说的是不对的。
那个活着的安笙,和他的“安笙”,是不一样的。
活着的那个,从来不属于他。而这个“安笙”,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谁也不能将他们分离开去。他永远不会像恐惧安笙一样,恐惧他的“安笙”。
“安笙”是他的。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他将它带进坟墓里去。
……
张缭甚至都没走回自己的家,医生口中多次预言过的“更严重的症状”,便出现了。
漫游。
一旦出现分离性漫游的症状,一般人都会觉得,这个人比起有点心理障碍的普通人,更接近一个精神病患者了。
毕竟,一个丢失了记忆和原有身份离家出走,以幻想中的新身份出现,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的人,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张缭茫然地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远处塔楼上的数字时钟,告诉他现在应该是学校的上课时间。但他好像有点想不起来自己的学校怎么走了。
前方的绿灯亮了,他下意识地要跟随人群穿过马路。
胸口下方忽然传来一阵撕扯的疼痛。
走到僻静处的张缭,将上衣撩起来,低头看见了一个“笙”字。
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想摸摸它,心头觉得欢喜。
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好像有点问题了,大概是之前他自己刻下来,用来在这种情况下提醒自己的东西吧。
虽然脑袋木木的,思维也有些迟缓。但张缭还是能进行一些简单思考的。
在被行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之后,还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作为学生的他,是想不到自己有手机的。
他坚持以为“笙”字一定是某种提醒,很可能就是学校的名字。
于是他问了几个路人,这里有哪所中学名字里含有“笙”字的。
还真有一个。
张缭礼貌道谢,顺着问好的路而去。
241联系方式
安笙为了试探,在小布谷问及她想跟男性还是女性角色结婚时,表示自己更喜欢男孩子。
而小布谷居然真的就因为她这一句话,毫不犹豫地用道具变了性。男性形象跟迟融本人居然有几分相似。
而安笙最惊讶的一点在于,这个沉迷美少女换装的狗直男,居然真的舍得他那个养了好多年,时装几乎全收录的萝莉号。
而在安笙把头发染成漂亮的少女浅棕色之后,她感觉到迟融对自己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更好了。
时装一箱箱地送,迟融上线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至少安笙每次在的时候,对方几乎从没离开她旁边过。
而根据小布谷的角色动作,安笙判断对方十分钟里有九分钟,在给她疯狂截图。
……
安笙不知道的是,对面这个男人已经相当克制了。他现在摆脱了刺瞎眼的彩虹发的屏蔽,看小奶朵真的是哪哪都好,连角色千篇一律的脚尖的弧度,都能在他眼里开出花来。
迟融只恨没早点遇到她,不然就能看到女儿穿很多绝版时装的样子了。
爱屋及乌,从颜控出发的迟融很快迷上了女儿甜糯糯的小嗓音,天天绞尽脑汁想的都是怎么哄着女儿多说几句话。
最好叫一声“爸爸”。
斯哈斯哈。
他当初怎么就没注意到女儿的绝美颜值和嗓音呢?都怪那头奇奇怪怪的头发。
迟融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奇奇怪怪在大多数玩家看来都是相当惊艳的,像他这样,因为发色就一叶障目的,才是真的奇奇怪怪独一份。
自古直男最闷骚,即使迟融的脑内剧场已经快进到现实中的女儿坐在自己腿上乖巧地啃小熊饼干了,但讷于言语的他,甚至连要个微信都不知道怎么搞。
好在还有好基友一剑惊鸿给他支招。
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直球之后,迟融顺利要到了亲亲女儿的微信。
从此甜甜的“早安”“晚安”语音,一天都少不了。
而彗星娱乐的打工人们,也发现早晚期间,BOSS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那张冰块脸看谁都似乎带着点……“和蔼”的味道。
好感度在涨到预定数值之后,安笙在教室里给迟融发了一张自拍过去。
女孩嫩生生的小手里握着一个分不清是什么小动物的粉色羊毛毡,摆在穿着带可爱木耳边的奶黄色短裙的纤细双腿上。
穿着同色系短袜和可爱圆头小皮鞋的脚远远的延伸到观者的另一方,在桌洞下的阴影里稍稍显得模糊,却一眼能看清那饱满可爱的小腿曲线和细腻如奶冻一样的皮肤。
小奶朵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雪白小奶猫的背影。
小奶朵:看我戳的羊毛毡!
两人在微信上偶尔也会聊一些日常爱好,安笙从中了解到,迟融这人除了玩换装游戏和收购甜品之外,居然还是个手工爱好者。
虽然作为大忙人迟融一般没什么时间动手,但棉花娃娃和羊毛毡这一类软萌可爱的小物,做得相当不错。
于是便有了今天小奶朵的尝试。创造共同话题罢了。
这是迟融第一次收到女儿发来的现实照片,虽然照片主角是羊毛毡,但他还是从女孩展露的一部分身体上,读出了令他“嘿嘿嘿~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的气质。
迟融将照片保存复制加密备份一系列操作完成后,敲字回复。
迟融内心:朵朵做的小兔子真可爱!跟朵朵一样可爱!
落到输入框里,却变成了:
迟:兔子?
迟:做得不错。
迟融面上不显,内心小人早已经捂胸口吐血三升而亡。
啊!女儿连戳羊毛毡这种爱好都萌化了!
丝毫没有联系到有同样爱好的自己身上来。
小奶朵:QAQ
小奶朵:我戳的明明是小绵羊……
小奶朵:哭泣猫猫头.jpg
迟融立刻又仔细看了眼,但还是没从那两撮歪歪扭扭一飞冲天的毛毛上,看出任何羊角的痕迹来。其实说兔子也是有点勉强的。
但女儿这么可爱,当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迟融内心:是我看错了,这只小绵羊戳得太活灵活现了!
朵朵是第一次做吗?也太厉害了吧!
乖,朵朵不哭~
然后落到发送的消息上,又变成了:
迟:嗯,挺好的。
如果你访问的这个叫御宅屋那么他是假的,真的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请复制网址 ifuwen2025.com 到浏览器打开阅读更多好文
安笙其实觉得迟融的转变速度和态度,一直有些扑朔迷离。比如忽然一改冷漠态度光速求婚,比如每次她发消息他都秒回,好像就守着手机似的,但每次又都是干巴巴几个字。
不是“不错”,就是“挺好”。
但高达七八十的好感度摆在那里,做不了假。
于是小奶朵“侍宠生娇”,揪着他“冷淡”这一点发了一通脾气。迟融也在向好基友取经之后,说话时稍微多了几个字。两人的亲密度更是一路蹿升。
242人不如猫
彗星娱乐办公楼顶层的李秘书有一个执念,那就是见一见自家迟总的那位传说中的“外甥女”。
至于这个奇怪执念形成的原因,就全要赖自己老板。明明平时忙起来脚不沾地,却一定要每天抽出一个时间,跟打卡一样亲自去一家蛋糕店买蛋糕,提回来之后,就把每天不重样的精致可爱的小糕点就那么大喇喇摆在办公桌上。
天知道他每次近距离闻到那香甜的味道,都差点忍不住口水。真不知道总裁是怎么守着这么堆东西淡定工作的。
直到当时刚来彗星没多久的他,有次实在忍不住问了句,才从冷面BOSS口中得知,对方有一个可爱的小外甥女,有时候会来公司玩。这些甜点都是给她准备的,或者给她带回家去。
李秘书信以为然。
然后,今天的他已经在彗星娱乐工作两年零七个月了,就从没看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小姐的影子。
每次都是总裁空手出公司,满当当回来,甜点被拆开在桌子上摆大半天,然后又被完完整整打包带出去。
李秘书虽然不懂,但对总裁的毅力和对小外甥女的疼爱之心表示由衷敬佩。
不过李秘书倒是因为好奇(被馋坏了),跟着总裁发现了那家店的宝藏之处。口味当然绝绝子,最重要的是那家的糕点师傅似乎天天脑洞用不完,每天都会推出限量的全新造型的甜品,而且各个可可爱爱,是李秘书随便带回家就会收获到女朋友的鸡叫的那种程度。
然而天真的、依旧期待着见到传说中的小小姐的李秘书并不知道,什么“外甥女”,都是迟融这个狗直男用来遮掩自己的小癖好的借口罢了。
毕竟如果被人知道堂堂霸总最爱小熊饼干和兔子蛋糕,他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没人怀疑迟总说出的话。因为他那张冷到面瘫的资本主义剥削脸,实在是太能唬人了。
而迟总,在得知自己游戏里的“女儿”居然也是本市人之后,立刻想到了跟可可爱爱的女儿必须绝配的那家的小蛋糕,产生了要到女儿地址好给女儿寄各种小礼物的想法。
卑微迟爸兴奋搓手:他只是想要一张女儿跟小浣熊水果挞的合照罢了。
对!还可以寄小裙子过去!
然后微信界面里便出现了如下对话:
迟:地址。
迟:喜欢吃蛋糕吗?
安笙最近因为迟融卡住的好感度有些不爽,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回复:
小奶朵:猫猫呆住.jpg
小奶朵:迟哥哥是要给我寄东西吗?
迟:嗯。
小奶朵:可是、可是……
迟:?
小奶朵:可是迟哥哥之前不是还跟我说,像游戏里我们第一天认识时遇到的“带飞躺好”那样的怪蜀黍在现实中还有很多,除非认识很久特别熟悉的人之外,一律不要暴露自己的信息的吗?
小奶朵:迟哥哥,我们好像才认识……唔,一个多月哎?
安笙后一句是用语音发的,嗓音软软,透着困惑,即使是拒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半点不让人不悦。
看迟融此刻控制不住一遍遍点开语音条,反复聆听的行为就知道了。
成功坑掉自己的迟融只能内心面条泪,遗憾之下只好每天睹物思人。看到办公桌上摆放的小甜品,就想到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真见到的女儿。
顿时觉得甜品都没那么香了。
嗯,只有下班后上游戏给女儿买买买才能抚慰一下这颗破碎的心了。商城里新出的小鹿发箍就不错,耳朵还会自己动,嘿嘿。
而又接收到零星几点好感度的安笙,此刻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之前拒绝给地址当然是她故意的,这么粗暴直接的变相面基还有什么意思?关键是,根据安笙的分析,在线上靠她游戏里卖萌和不时在微信上发点暖心语音和不露脸照片能提升的好感度,到这里应该就几乎封顶了。接下来,她打算从线下入手。
于是,她便出现在了迟融钟爱的这家甜品店——旁边的咖啡店里,负责手磨咖啡和拉花的一系列工作。
而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迟融确实会在买甜品的时候,偶尔顺手到隔壁打包一两杯咖啡。
“很可爱。”
磁性低缓的男性嗓音在耳边响起,因为这成熟的声线给人的感觉太过酥麻,甚至让安笙有一种对方口中的热气喷吐在了自己耳朵上的错觉。
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与男人轮廓深刻的严肃面孔并不相称的一双犹带着笑意的眼。
手上正忙着给咖啡拉花的小姑娘,立刻红了一张脸,愣愣地看了英俊男人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偏过头去。与此同时,她手上也一抖,刚刚画好的胖橘就这么被切成了两半。
“啊,你是?”安笙一副认出了男人是谁却又不敢确认的模样。
但男人却并未对此有什么反应。他眼中之前如同注视着心爱之人,令人脸红心跳的温柔笑意,在看清那拉花被毁的一瞬间,便尽数退去。
然后安笙才发现,男人那双眼睛并非与脸不相称,反而比那张锋芒尽显的面庞还要锋利数倍。一旦对视,便如同遇见了暗夜狩猎的头狼。它敏锐而残酷,伺机着随时发动对猎物的致命一击。
很显然,他一开始夸赞“很可爱”的对象,并不是她。
人不如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