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调戏小和尚
小青在这和尚庙里待久了,自然要跟一众小沙弥,低头不见抬头见。单是一同用斋时,筷子举到半空就忘了动,只顾脸颊通红眼巴巴瞅着她的小和尚,就见过不止一个。
但还是心智坚定的多些,这些小和尚虽同样年纪尚轻,却也能在被艳色冲击的一瞬间晃神后,迅速合眼垂目,默念“阿弥陀佛”。而那些色授魂与的人,也便纷纷在这声声的“阿弥陀佛”里,清醒过来,个个羞愧难当,恨不得将脸埋进斋饭里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法海便索性将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蛇妖带去单独用餐,亲自看管。
然而他却不知,佛门清静之地确实少有好色之徒,但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者这蛇妖烟视媚行,随意瞟人一眼都像带了钩子,无情还似有情,比那些勾栏里专职诱惑男子的女人,还要酥媚入骨,颜色更胜十分。
金山寺的小沙弥们多是自小便入了寺,久伴青灯古佛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哪怕分不清这被勾得痒痒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内心也诸多挣扎,不知对不对得起佛祖,却依然有不少人——抢着来做这给两人送饭的活儿。
今日在一片懊恼声中拔得头筹,端着托盘推门而入的小和尚,生得比昨日那个还要眉清目秀些,正是刚过了变声期的青涩少年,唇红齿白的,小青便多瞧了几眼。
偏那少年自打进了门,注意力也一直在小青身上,想瞧又不敢瞧的模样,这一下就跟小青对上了视线。
那蛇妖便轻轻一勾唇,眼波都未荡,小和尚手里的托盘便陡然震动了一下,一颗圆溜溜的光头在杯盘的清脆撞击声中,涨成了一颗成熟的番茄。
蛇妖眼珠一转,觉得有趣,扭腰上前主动去接托盘时,便刻意凑近了些,嫣红的唇瓣几乎要碰到小和尚烫熟的耳尖儿:“小和尚,你便是这样送斋的吗?瞧,汤都要撒了。”
说着,她又伸出青葱的一指,沾了些盘上白色的汤水,抿进红唇里,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含笑注视着愣怔住的小和尚,甚至伸出殷红的舌尖轻轻舔了舔。
纯洁懵懂的小和尚甚至都不知道这是被调戏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心脏砰咚砰咚地好似要跳出胸口,嘴里结结巴巴也不知要答些什么:“我……那个……”
“了清。”
“是、是!师叔。”小和尚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看向旁边趺坐于蒲团之上,此时已睁开眼睛的青衣僧人。小和尚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看向师叔的眼神里,竟有几分求救之意。
那僧人却在他看来时,又合上双眼,手中念珠轻捻,只薄唇翕动,道:“斋饭既已送到,便退下吧。”
“是。”小和尚如蒙大赦,眼睛也不敢乱瞟了,将斋饭放下便躬身退出门去。
却在一脚跨过门槛时,忽听方中之人再道:“唯心不静,何以修行?自去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五十遍。”
那往常被罚抄经便叫苦连天的小沙弥,居然连声应了,迫不及待要去抄经一样,没走两步甚至跑了起来,似乎这屋里的东西比抄经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Cut——”
褚婪交代完下一场的机位,脸色不错。
这几场拍摄比较顺利,尤其是只有安笙和宴纪和出演的片段。
只这一场新加入的一位选手演小沙弥时,费了一番功夫磨合。褚婪先是指导了这位演艺圈新人,如何让端着盘子的手抖得自然而不那么刻意,又前后拍了七八次,才勉强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从专注工作的状态中出来,褚婪不由又将心思转到安笙身上。
他望着不远处正手捧纯净水瓶补充水分的女孩,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她。
连圈里的老人跟宴纪和搭戏,都有不少被全程压制,跟不上节奏的。安笙作为一个新人,却几乎没掉过链子,这属实不可思议。
他从业也时间不短了,这些年各类片子也拍了不少,接触过的圈里有名气没名气的演员更是不知凡几,但进步这么快的,除了当年已经包揽多项大奖,虽然无缘见证但据说同样在演技上进步神速的宴纪和,安笙这还是头一份。
这个女孩初见便以精灵般,不似凡人的美貌迅速征服了他,再接触却发现软绵绵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反差极大的,不羁,甚至称得上无情的心。
这种矛盾的组合,又为她笼上一层薄雾般的神秘魅力。没人可以预知拨开迷雾后,等待着的是神明的恩赐,还是致命的危机。
而此刻,褚婪只觉得这层雾又浓了几分,却该死地,让他更兴奋了。
172那个画鼻烟壶的漂亮男人
褚婪有次跟朋友几个人组队打游戏。
游戏类似吃鸡,只是里面玩家的角色都不是人形,而是各种各样的动物,各种动物还有不同的物种特技,可谓又刺激又沙雕,一度风靡全国。
褚婪进队候场时,随手选了个没用过的兔子,立刻就有队友开了麦吐槽:“褚哥你咋选兔子啊哈哈哈,这反差。”
“这叫反差萌懂不懂,他要是选狐狸之类的,那多没新意。”另一个角色是眼镜蛇的人,也啧啧两声,笑着接腔。
这是调侃褚婪男生女相,眉眼狭长风流,就一男狐狸精呢。
褚婪平常没少因为长相太好看,过于受女孩子欢迎,而被这群柠檬精埋汰。他磨磨后槽牙,打算上场就让这长虫见识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
队伍频道还在逼逼:“褚哥褚哥,你选这个金钱豹啊,跟你特配,野性!”
这话一出,刚刚发言的两人顿时笑成一片,连队里一直没开麦的朋友也手动“哈哈哈哈哈”了起来。
无他,众人都知道,野不野性不知道,想看褚婪在游戏里也骚包一把才是真。
平常,这群人里还真就褚婪一个敢穿豹纹。
不仅敢穿,还搭配得当,完全hold得住,性感与野性兼具,稳稳拿捏住了这种一般人一个穿不好,就会变成暴发户或者特殊行业从业人员的元素气质。
但好看是好看,骚也是真的骚。
“那是,褚哥还是你褚哥,大设计师,骚不过骚不过。”黑熊开麦。
“我倒觉得褚哥更像猫一点。”雪狼打字道。
“啊?哪里像?”最先发言的骆驼问。
“好奇心害死猫。”雪狼打字答道。
话一落地,聊天的气氛居然稍微正经了一点,眼镜蛇感慨道:“唉,啥时候我也能跟褚哥一样,有那样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啊?关键是他还学一样会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年纪上来了,哪还有以前的冲劲啊?要搁十年前,这不世出小天才之名,就是我王老二的。”自称王老二的黑熊在那摇头晃脑。
“你就吹吧!十年前你高中毕业了没?”骆驼的小喇叭闪烁,一个健朗的声音怼他。
“哎哟,你干嘛抢我抱枕!?”王老二似乎跟健朗男在一块,急急的喊声忽远忽近,不难想象那边战况之激烈。
一片嘈杂声中,雪狼继续打字:“对了褚哥,啥时候有空,教教我深潜?”
褚婪刚好抽完了一根烟,被吵得揉揉眉心,沙哑着烟嗓开麦:“屁话都说完没?再逼逼游戏都开了,你兔哥单飞了。”
众动物一听,这还得了。这游戏就数褚婪玩得溜,保不齐跟好了就是躺赢,离下个段位更进一步。
“别啊,兔哥等等我!”
“求带飞啊兔哥!”
……
其实褚婪那次选兔子,单纯就是因为没玩过。他总是对尝试各种各样的新事物充满了热情。
滑翔,设计,深潜,摄影,导演……褚婪也记不清自己因为一时兴起鼓捣的东西有多少了。
有人说,他硬是把别人的一辈子,给掰成了好几辈子用。
老一辈的人都夸他天赋卓绝,称一句天才是真不为过,就是可惜是个玩咖,这劲头要是用在正途上,估计也没那些商业奇才什么事了。
但褚婪却对自己有更清晰的认知。他的确在某些领域有天赋,但人不可能样样东西都擅长,他能在很多方面都做到精通,单纯是因为他非同一般的专注力。
无非是擅长的领域用时短一些,没什么天赋的东西多耗费一些时间而已。
他沉迷于一样新事物时,会完全陷入心流的无我状态,有时候如果忘记设闹钟,甚至会一连几顿忘记吃饭,直到饿得头晕眼花,才从这种状态里出来。
丰富的可获取资源,以及由此保证的高效的努力,褚婪觉得换任何一个人到他的位置,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差太多,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真能担起这天才之名。
但这名气让他隐隐成了同辈子弟里的中心人物,却也是事实。
这人专注时是真的专注,变心也是真的快。
有一次朋友们聚会,聊起褚婪才发现两个多月了没一个人见过他,电话也联系不上人,便纷纷担心地去他家找人。
门这么一敲一开,好家伙,开门的人两个黑眼圈就差垂到下巴了,一见他们就捧起一堆花花绿绿的鼻烟壶,往他们怀里塞。
“拿去玩。”
说完便跟人勾肩搭背,直喊着要去搓一顿大餐,屋里满地的颜料和乱七八糟的笔刷也不管。大概只等叫了保洁,随便扫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那群人定睛一看,怀里鼻烟壶里的画无不精致华美,甚至有的比起市面上一些拍出高价的精品,都犹有过之。
褚婪对鼻烟壶内画的热情也仅止于此了。
从那天起,他就再没碰过。
173醋精小情郎
而至于做导演这件事,这些年,他既拍过一些分属各类的,叫好又叫座的商业片,又在此基础上,探索过许多无人尝试的新型表现手法,在砸钱弄出一堆晦涩难懂的电影之后,对做导演也差不多兴致缺缺了。
但偏偏这时,他遇到了安笙,一个让他愿意暂时停下离开的脚步的变数。
这个让他生起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甚至屡屡轻易牵扯他的心绪,神秘而充满致命吸引力的存在,又会让他这个花心成性的人保持多久的热情呢?
褚婪也想知道。
——
褚婪推开更衣室的门时,一眼便看见安笙正对着他的线条优美的白皙裸背。
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到出口,便被半路咽了下去,安笙扭头白了他一眼,继续回身调整下一场要穿的服装。
褚婪无声地将门掩上,走过去从后面将人环抱住,在安笙脖颈后微凸的骨点上轻轻落下一吻。
最杀人的性感,往往在毫厘之间。
“怎么办?不想让你出去了。”
褚婪撒娇似的嘟嘟囔囔,越看安笙手里那件几乎遮不住什么的抹胸,越是来气,也越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索性一把抢过安笙手里的抹胸就要往旁边丢去。
“就这么说定了,不拍了!我是导演我说了算。”
“你干什么?别闹。”
安笙连忙去抢他手里的那一小块布料,却因为矮了褚婪一大截,而接连失败。
而本来要把东西丢掉的长腿男人,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似的,开始故意逗弄着安笙去够,又每每在她快要抓到时忽地将手举高,咧着一口白牙欣赏着少女气鼓鼓的样子。
安笙又不是捉逗猫棒的猫,够了几次够不到就没动了,她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盯着褚婪:“你是小学生吗?”
褚婪先是一副“哎?不玩了吗”的失落表情,转眼那张暴击率max的俊俏脸蛋又笑容满溢了。他讨好的将人拥住:“我帮你把这段改了吧?不按原作来也没什么,保证不会影响你的演出效果好不好?”
“不好。”安笙断然拒绝。
“为什么啊……”褚婪沮丧脸,“我不想小安笙的身体被别人看见嘛……”
“又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穿。”安笙终于从悲伤到失去生气的褚婪手中,轻松解救出了抹胸穿上,这才有心情去安慰自己闹脾气的漂亮小情人儿。
她当然不会蠢到直接说,自己坚持演这段有直接身体接触的戏码,是为了勾搭宴纪和。毕竟男女之间关系发生阶段性跨越,很多时候都是通过一个身体触碰的时机而触发的。
她要是说了,褚婪绝对能原地炸成个炮仗。
“吃醋了?”姝丽无双的少女故作轻佻地伸出一根手指,将眼前委屈大狗狗似的男人的下巴轻轻挑起,问道。
自从那次两人红过脸之后,褚婪一直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好。什么样的吃醋是越界,什么样的是情趣,两个游戏花丛的老手,最是清楚不过。
“醋了!醋死了!”某人立马得寸进尺,一把将身上布料没比比基尼多多少的娇小女体抱起来,让她两腿岔开坐在自己腿上,他则身体往后一靠,半倚在梳妆镜上,一副等待投喂的大老爷架势:
“哄我。”
安笙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也就遂他心意将头一低,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哄好没?”
“没。”
再啄一下。“现在呢?”
“不够。”褚婪撇嘴。
再啄。
“要。”
于是安笙又亲了一下,只是这次没等她再退开发问,一只大手便按住她的后脑,汹涌的男性气息随着滚烫的唇舌,猛地破开她脆弱的防御,狠狠地纠缠撕扯起来。
这样没吻一会儿,男人似乎仍然觉得不够满意,直接翻身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将女孩按在光可鉴人的梳妆台面上,漆黑的长发泼洒成唯美的弧度。
男人看着眼前目含春情,双唇似火的娇人儿,只觉得这一幕美得不像现实场景,眸色愈深。再次将人吻住之前,他粗喘着插入一句总结:“您的顾客已经饿哭了,并决定改吃自助。”
——
两人最后自然是错开时间离开的,即便如此,安笙太过容易留下痕迹的娇嫩肌肤,还是拖了后腿。跟影帝打上照面时,安笙留意到,对方的视线似乎在她唇上停留了一瞬间。
如果说此刻,安笙对宴纪和的想法还没什么把握的话,那么,当她按照剧情半裸着依偎在他身上,趁着第一次喊卡,装作不小心抬头,用嘴唇擦过对方的下颌时,她就基本确定了。
他讨厌她。
她看着他下压的唇角,如是想道。
174菩萨救不了我
故事发展到,法海要到一处离金山寺有些距离的山林中,除害人之妖,但不放心将小青这只蛇妖单独留在寺里,于是便将人带着,一起上路。
一场恶斗之后,法海终于斗败恶妖,期间危急之时,出乎他意料的是,小青并没有趁虚而入,也没有逃跑,反而帮了法海一把。
这让法海看向小青的眼神中,又多了一抹复杂。
“看什么?没见过好妖啊?”
法海淡然收回视线,继续拄着锡杖巡视这妖穴之中,是否还有被困之人。
小青早就看不惯法海这副死人样,依然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你这和尚口口声声说妖无好妖,刚才还不是被妖救了?我姐姐自从来到凡间,便跟姐夫治病救人,遇到危难之人能帮就帮,这都是姐姐教给我的……喂,和尚你走慢点!”
“聒噪。”
“你嫌吵吗?你越嫌吵我就越要说,还要趴在你耳朵边上说!”小青两条腿追不上,干脆双腿化作蛇尾,腰身一摆就飞快滑到法海身侧,继续输出,“法海你不抓我,却偏偏抓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姐姐,是什么道理?我看你这和尚死板古怪的很,在寺里不让我逗小和尚,连人家正经谈个恋爱都要管,都要棒打鸳鸯……和尚,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但法海似乎早在寺里时就习惯了她的缠人劲儿,除了一开始说了句“聒噪”之外,任凭小青再说再骂都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信步前行。
小青怒从心头起,开始口不择言:“法海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抓起来,不然等我回寺,立刻让那个了……哦对,了清,让他为我还俗你信不信?到时候我看你还对不对我视而不见,还拖不拖着我?”
法海终于停下脚步,小青像个总算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孩,立马颠颠地凑上去嘚瑟:“到时候你再不抓我,我是不是可以怀疑——”她的声音压低,暧昧而满含恶意地注视着僧人无情无欲看向她的眸子“可以怀疑,你喜欢我?”
话音一落,始终波澜不兴的僧人的眼瞳,似乎微不可察地一颤,转瞬又恢复平静。
“阿弥陀佛,”法海垂眸默诵,“施主何苦如此。那蛇妖以皮相迷惑不明真相的凡人,人妖殊途,本就有违天道,贫僧也是在帮他们二位。”
小青自然听不得他这一派胡言,刚要分辩,忽然不受控制地低吟一声,整个人都软倒下去。
法海见她如此,也顾不上男女大防,立刻抢上前去将人扶住,又安顿在洞里的一块充作床榻的岩石之上。
小青脸色已经慢慢涨红,口齿间不断溢出难耐的呻吟,一条收不回去的长尾失控般地在粗糙的岩石上蹭来蹭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和一丝体内的灼热和瘙痒。
法海伸手去把脉,却被一只温凉的柔荑一把握住,轻易挣脱不开,他眉心轻皱,低叹一声:“放手。”
“和、和尚,我……我好热啊,尾巴也收不回去了怎么办,好难受……”
法海跟不少妖精打过交道,见她如此情态,立刻有所推测。多半是是穴中恶妖正在发情期,残留的气息会对同源的妖怪产生影响,甚至像这样刺激发情。
这种气息凡人是闻不到的,哪怕强如法海也一样。但小青作为一只修炼已有五百年的蛇妖,居然还能大意至此,法海是真的没料到。
但在这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一个和尚,一只女妖,遇到这种事,也没别的办法了。
法海心下稍定,淡色的薄唇轻启:“跟我念。”
什么?小青迷迷瞪瞪地没理解他的意思。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僧人眉目沉静。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便越发衬得连欲望都无法自控的人狼狈难堪。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在高热折磨下也渐渐明白自己是什么情况的小青,听着耳边清冷平淡的嗓音,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她都这样了,这和尚居然还要教她念经?
小青差点气哭了,她红着一双沁出生理泪水的眼,瞪着床边逆光站在她身前,眉目如画,悲悯又无情的僧人,一把薅住那佛珠掩映下粗糙的青色衣襟,恶狠狠将人一扯。
“什么观自在菩萨不菩萨的,现在菩萨救不了我,能救我的只有男人,只有你,懂不懂!”
法海这才抬起头来,似纵容又似不在意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施主不想念,便不念罢。”
说完便施施然从女妖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襟,转身找了块靠近岩壁的地方,开始打坐。
这是压根不打算管她了。
175堕天使
男人今日穿了一袭雪白的僧衣,衣摆处因为刚刚与恶妖的战斗染上了不少血迹,却依然宝相庄严,恍如昆仑之巅的皑皑白雪,与这脏乱湿潮的洞穴格格不入。
小青觉得与他格格不入的不只有这地方,还有她。她一想到转身前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便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仿佛连地上的淤泥都不如,连碰一下他的衣角都不配。
不知从何时起便积聚的怨与怒,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然而心里越是咬牙切齿,女子便笑得越发妩媚动人。
她的蛇尾已经在刚刚的混乱中,重新化为了双腿。女子聘聘袅袅地向不远处背对她的僧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身上汗湿的青纱一层层褪下。
香肩,酥胸,细腰,长腿……一寸寸尤沁着水光的凝脂玉肤,在这昏暗的山洞里如同汇聚了所有的光线,任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免不了为这销魂艳色而心荡神驰。
僧人低低的诵经声早已在第一件纱衣委顿在地时,便停了下来。随着少女的玉足向他一步步迈进,那人却始终纹丝不动。
而就在粉嫩小巧的足趾轻轻踩上他的袍袖时,始终未有动静的僧人忽地睁开眼睛,连向后看一眼正向他探出手来的少女都未曾,便径直向洞外走去。
“法海!”
少女的娇喝声在他身后响起,“你今天敢离开这里,我就敢立刻下山抓十个八个男人,先把他们的阳气吸干,再留几个厉害些的,让他们各个为我生为我死为我做尽天下恶事!”
少女忽地笑了一声,恶意至极,挑衅至极:“你不会以为我做不到吧?”
她当然做得到。连金山寺里一心清修的出家人,都被她勾得乱了一颗心,更不必说凡夫俗子。
她见男人终于停下脚步,便懒懒地向后一靠,慵懒地伏在山石上,勾唇缓缓道:“你不是口口声声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吗?可这些人都会是你害死的哦?怎么样?是不是很期待?”
“卡——”
这场男女主角激烈交锋的对手戏,本就剑拔弩张,在影帝的加持下更是一气呵成,看得在场的不少工作人员目不转睛。但褚婪还是喊了停。
“怎么了?这一段没什么问题吧?”不少人窃窃私语,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褚婪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手往旁边一扬,一包纸“啪”地一下,拍在了旁边摄影师的脑壳上。
“擦擦!瞧你这点出息。”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汇聚过去,这一看,顿时疑惑一扫而空,转为哄堂大笑。
善意的调笑声接连响起:“你这不行啊小方,火气这么大?”
“哈哈哈哈哈……”
那姓方的年轻摄影师,在各方视线的围追堵截中,闹了张大红脸,连忙把不小心弄脏的镜头,给清理干净,又把两道鼻血给擦了,这才连忙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最近羊肉吃多了……”
他对着四周的工作人员挨个赔罪,就是在转到安笙所在的方向时,目光躲躲闪闪的,落不到实处。
众人连声笑着接话,满含揶揄:“我们懂,我们懂……”
刚刚少女一边走一边脱衣服的一幕,一般人是真的看不得。
圈里但凡红过的女星,哪个不是纤侬合度,身姿曼妙?在场都是吃这碗饭的老人了,环肥燕瘦见多了,早就免疫了。
但如果一种美早已远远超脱世俗的认知,人们甚至不会在第一时间,将眼前之物定义为一具异性或同性的肉体。自惭形秽的人类下意识地不敢将自己放在同等的位列上,那首先是一件举世难寻的艺术品,然后她动起来,哦,再是一个女人。
几乎没人会在第一眼,对这样的存在升起淫欲与邪念,哪怕她此刻香汗淋漓,身上青纱寸寸滑落,被玉雪纤巧的赤足踏过,最后只余几片肉色的布料,堪堪遮住敏感点。
可她又在笑,连眼里的水光都妩媚又放荡。腰肢缓摆,臀浪浅摇,天使雪白的羽翼浸染了污秽,终于堕化成了人类的猎物。
多少人在那一瞬间便感受到脑内滋生的阴暗恶念,他们甚至对在场其他共犯的企图也一清二楚,连对视都不必,便心照不宣。
而近距离正对少女臀峰拍摄的小方那边,显然是重灾区,因此哪怕这样顺利的一场表演被硬生生打断,甚至有可能干扰到演员的入戏状态,也没有人会对他太过苛责。
安笙假装不经意地看向正沉默站在原地,合眼休憩的宴纪和。
他似乎还没有从法海的角色中出来,周身沉静如海的气场,与喧闹欢笑的片场,仿佛分属两个世界。
176我的缪斯不见了
体验派演员的入戏,本质上是把自己对角色的共情拉升到最大限度,让演员切身体悟角色的所思所想。但说到底,演员也还是演员本人。
宴纪和一直在追求演戏上的“无我”境界,但他毕竟还没有真的达到。
法海被抱住的时候,感受到少女的赤裸娇躯的触感的,不只是“法海”,还有“法海”里的宴纪和。
像陷在一朵柔软的云彩里。
他的心神有一瞬间与“法海”相同步的松弛,甚至趋向于一个男性被绝世尤物投怀送抱的本能,更何况他共情的法海本就深深思慕着这个紧紧环抱住他的少女。
纤纤玉指轻触他垂落的睫毛,像逗弄一只猫。
少女的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和尚,你的心……跳的好快呀。”
再后来,她似乎被情欲折磨得要崩溃一样,哭着求他帮她,求他渡她。
“你渡苍生,偏不渡我?”
“若当真色即是空,你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僧人不为所动。
“法海!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要像当年在湖边一样,做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吗?”
话音未落,刚刚任她如何挑逗勾引,抑或百般央求的僧人,倏忽睁开了双眼。
——
宴纪和所有一瞬间的心动神摇,都在少女被忽然喊停时,似乎一个不经意的将唇擦过他下颌的动作里,戛然而止。
他几乎立刻清醒过来,那一刹那的眼神,冷冽如冰。
[叮——接收到宴纪和欲念值10点。]
安笙不久前便单独打开了宴纪和的点数播报,久违的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将嘴角提起,便被紧随而至的下一句提醒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宴纪和好感度下降5点,当前好感度5。]
这是个,将爱和欲分得很开的男人,过于理智和清醒。
就像安笙明明隐隐察觉到了这人对自己的一些类似反感的情绪,他却依然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她这个好学聪敏的后辈以力所能及的帮助。
像个完美的模板。
第二季的拍摄告一段落,接下来只等发布。
安笙其实在拍摄期间就一直将030带在身边,但它这一路居然异常沉默,不仅没怎么插科打诨,甚至在她遭遇影帝的滑铁卢时,这家伙也罕见地没有出声安慰,反而魂游天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推开家门,却见书房的缝隙里隐隐透出亮光。安笙丢下包包,敲了下门,听到应答声后便推门进去,却看见张缭正坐在桌边,手忙脚乱地似乎在隐藏什么东西。
她随便扫了眼他脚边凌乱的数个纸团,对探究情人的隐私兴趣不大,本想在漫长的拍摄过后,肉体上放松一下,但在看清张缭的脸之后忽然说不出口了。
本就皮肤冷白的高瘦男人,此刻脸色苍白的过分,眼底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黑眼圈的痕迹,嘴唇干裂,一看便是熬了许久,心力交瘁。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有点嘶哑,连忙清了清嗓子。
按理说两组的档期是错开的,安笙那组因为加入了影帝的助阵,会有另外的片子和宣传物料要安排,因此本来要比张缭那组晚结束不少,所以才有此一问。
“提前结束了,暂时没事就回来了,之后还有个杀青小派对……唔,好累啊,我先去休息一会儿。”
门开了又重新合上。
男人脸上温和的微笑在少女离开后一扫而光,阴郁和烦躁重新爬上他的眉间,他抖着手捞出纸篓里团成团的纸张,再次打开,锋利的笔尖迟迟落不到纸面上,最后隐隐对准了手背的方位。
“咔哒——”
房门重新被打开,思绪还有些迟钝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杯温热的白水便贴上了他的手边。
“喝点水。”少女柔软的唇瓣在他干裂的唇上一触即分,“这里都在喊痛了。”
说完,便在男人怔愣的目光里,回房休息去了。
张缭捧着那杯水,呆呆地跌坐在木质扶手椅上,凌乱的黑发垂落,看不清表情。
半晌,才有“啪嗒”一声什么,跌落进温水里。
他茫然无措地喃喃,如同一个找不到归家之路的孩子:“怎么办?我果然还是离不开你……”
“但我的缪斯,早就已经不见了啊……”
——
安笙本以为这样的场合,像宴纪和那样的身份,加之老干部一样的做派,是不会到场的。
但他居然来了。
明明精心打扮过的少女,一身清纯日常的装扮却一点不显得刻意,加之天生丽质,唇不点而朱,轻轻一点缀,连妆都不用怎么化,便是清水出芙蓉,一推开包厢门,便瞬间汇聚了所有的视线。
177第一个看穿她的男人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边吗?”
少女娇软的声音刚响起,被她问及的男人便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角落里不知道是谁锤了身边一脸如丧考妣的朋友一下,数落道:“就说吧?影帝那样的男人在,人小姑娘还能看上你?别光顾着喝,吃颗花生米吧你!”
安笙在有意无意间,挑逗男人的手段当然是高超的。坐在一起的时间里,两人的视线几次相遇,少女都欲盖弥彰地慌忙避开,跟人聊起专业话题时更是两眼里含了星星似的,不时提一句“宴老师”。
期间被人推着上台去唱歌,百般阻挠不过,只好在众人大失所望的嘘声里,挑了一首描述青春期小女生校园恋情的曲子,却没想到唱着唱着居然“真情流露”,每次不小心瞥到宴纪和的方向时,都好巧不巧地被包厢里的哪个人捕捉到,不一会儿人们便从少女甜美动听到令人惊艳不已的歌声中走出来,纷纷笑闹着起哄,其中围观两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而就在饭局结束,还没开下一场的间隙里,少女被宴纪和主动叫出去时,这样善意的起哄声达到了顶峰。
然而,外面寂静的转角处,却跟包厢里恨不得偷溜出去围观告白现场的吃瓜群众们脑内想象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在少女羞涩忐忑的眼神里,男人理了理沾上些烟酒气的休闲服前襟,淡然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今晚过来,是想跟你说清楚。”
这话一出,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宴纪和下一句质问称的上毫不客气,半点余地都没给眼前看似青涩脆弱的少女留下:“安小姐,你不累吗?”
“……什么?”少女错愕抬头,忽然对上一向成熟内敛的男人那双盛满厌恶和不耐烦的眼睛,陡然一惊。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安笙足以了解到宴纪和是个无论在专业上还是为人处事上,都对自己有着极高要求的人。这样锋锐的攻击性,会让人际交往中的对象明显感觉到不快的神情,他是不会轻易表露的。
除非,她触到了他的逆鳞。
而她现在,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的错都不知道,可见这人对于自身情绪的控制是如何滴水不漏,让人半点捕捉不到端倪。
“我是说,”宴纪和撇开眼,似乎不想看她这副惊愕慌张,似乎要被吓哭了的表情,“安小姐每天、每分钟、甚至这一秒,都在演戏吧。这样的生活,不累吗?”
他语调平铺直叙却笃定,显然不是试探。
安笙感觉自己的嘴唇开始发抖,但一向对自己的面部肌肉能百分百完美操控的她,居然完全无法控制这细微的抖动,她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像从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里发出来的:“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宴纪和闻言转回头,没有反驳或者继续揭穿她的强颜欢笑,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发出一声“呵”的轻笑。
这一声轻笑,却如同一声震耳的雷鸣,将安笙整个人都劈得僵立在原地。
她眼角可怜兮兮的泪水,脸上惹人怜惜的微笑,甚至堆迭了将近二十年,层层迭迭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层才是真实的面具,都在这一声轻笑里,被轰然击得粉碎。
那个她从还是个小豆芽时,便渴望着、也畏惧着能被看见的“安笙”,终于在这一刻,被毫无防备地赤裸裸的揭穿横陈在一个她完全不敢再去尝试读懂的男人面前,摇摇欲坠地等待审判。
宴纪和皱了下眉头,似乎没想到自己短短几个字,会让这个一直在他看来心机深沉的女孩,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并不是想从揭穿别人的伪装这件事里获取任何的愉悦感,但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清楚。
“我不是瞎子,无论你接近我是有什么目的,为情也好,有别的企图也罢,我对安小姐都不感兴趣,希望你可以在之后与我保持距离。”
他顿了顿,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忠告:“我不了解安小姐的过去,但我建议做人还是不要太虚伪的好。别人的一颗真心换来的不应该只是几段精妙的表演,你这样只会伤害到爱你的人……”
宴纪和话音未竟,便忽然止住,因为他终于看清了少女此刻的表情,刚刚还戴着乖巧面具的女孩,此刻竟已经泪流满面。她精致小巧的脸此刻苍白的像一张纸,黑黝黝的眼底又像燃了一团火,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像被猎杀了全部幼崽的断腿母狼,视死如归地要跟卑劣的入侵者拼死一搏。
178反击
她曾经诱引无数男人的凶器——那两瓣嫣红的唇已经被咬破,血液蜿蜒而下,她却不知道疼一样,只凶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你又懂什么!?”
少女稚嫩清甜的声线,此刻已经破音,如同吱呀吱呀刺耳的风箱,向外喷薄出全部的攻击性。
全身的骄傲和勇气仿佛都被她汇聚到舌尖,让她孱弱的身体越发如一枚破败的风筝,好像下一刻就要跌落下来。
“像您这样道貌岸然的精英人士,是不是在对人说教时,特别有成就感?看我在你这个堂堂影帝面前班门弄斧,像个小丑一样明明早就被看穿了却依然傻逼兮兮地在那演,是不是很好笑?”
“噼啪噼啪”的泪珠如同倾盆大雨打在他的脚边,溅落在他锃亮的鞋面上。少女却根本不去擦脸上的泪,宴纪和甚至怀疑她知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是高昂着头,努力挤出一声嘲讽的笑,却显得那么力不从心:
“你是怎么在一边享受揭穿别人的快感时,一边保持那副高高在上的伪善嘴脸的,呵,真不愧是影帝……”
“你、你还好吗?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再迟钝,宴纪和也发现少女此刻的状况已经明显不对了,他伸出手想扶住看起来就不妙的女孩,却被一把拍开。
“别碰我!”
火辣辣的掌印被烙在宴纪和的手背上,他演戏早就经过不少捶打,也算皮糙肉厚,可此刻也没忍住发出“嘶”的一声痛呼,可见少女用了多大的力气。
也许是怒极攻心,再加上刚刚的反击抽空了最后一丝体力,等宴纪和再看过去时,就见女孩已经双目紧闭,正软软地往地上栽去。
“安笙!”宴纪和急忙将人抱住,掏出手机第一反应便要打急救电话,却忽然顿了一下,在联络了医院之后,转而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褚婪?安笙在我这里。”
“……呵,宴影帝什么意思?来自新欢的示威?”话筒里的男声不阴不阳。
宴纪和对这两人乱七八糟的关系无暇深究,按下一言难尽的心绪,只简短答道:“她晕倒了,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响声,间或还有几个男女的怒骂:“姓褚的,你干什么呢!”
褚婪的回答震耳欲聋,可能是夹着手机一边套衣服,一边跟身后的人高声招呼:“有急事,不用等我!”
然后啪啦一声,手机似乎在慌乱中摔在了地上,然后立刻被捡起来,褚婪在那头急急问道:“人在哪?我这就过去,到底怎么回事?”
——
安笙醒来的时候,先是愣愣地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认出来这是哪里。
褚婪的一处公寓,她来过几次。
头脑有些昏昏涨涨的,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额头,却扯动了手背上的输液管。
针头歪了一半。
她盯了灌回透明胶管里的血一会儿,忽然一把将针头扯了下来。
——
褚婪有时候还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比不了张缭的地方,比如人家就能做一手好菜,他却不管怎么折腾,都是厨房杀手。
平平无奇万能小天才,终于在锅碗瓢盆的洗礼下,无奈折戟。
像模像样地系着围裙,本来意图靠美食争宠上位的某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锅里烧成一团焦炭模样的东西费了半天劲铲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拿出先见之明之下点好的外卖,摆盘完毕,这才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谁知门一开,本来好好睡在床上的病人居然不知所踪。
褚婪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把手里端着的粥都给抖光了,连忙将托盘小心放在旁边的矮几上,这才一边喊一边着急地找人。
喊了半天没听到回应,卫生间也是空的。
褚婪忽然想起自己将女孩从宴纪和那里接过来时,那张写满脆弱的小脸上的泪水,还有宴纪和在他询问事情经过得不到回答,差点直接上拳头时,露出的那个深沉复杂的眼神:“等她醒来你自己问她吧。”
一种莫名的恐慌忽然袭上心头,褚婪来不及想这个想法到底有多离谱,便直接转身冲向阳台的方向。
“哗啦”一声,飘飞的纯白暗花窗帘被他的大手一把扯开,乌发白裙的少女垂着两条细白的小腿,正坐在阳台外的围栏上,闻声向他看了过来,轻轻地笑了一下。
179你看见我的刺了吗
褚婪的嗓音紧巴巴的,若无其事到有点刻意的程度:“宝贝,你坐那儿干什么呢?风这么大,快进来。”
但他甚至没能抬步往那边走一步。
安笙却不看他了,重新回过头去,不知在看窗外的什么。
半晌,她问:“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我的刺。你看见我的刺了吗?”少女的声音有些飘。
褚婪听见自己心脏“咚”的一声重响,差点停摆。
他当然知道“刺”这个梗,出自一部现在看来相当狗血的言情剧,里面女主角站在跨江大桥的围栏上,声称她要找她的刺。
她说她是一只刺猬。一只为了一个人拔掉身上所有刺,终于活不成了的刺猬。
这段名场面甚至后来成了网友恶搞段子的宠儿,已经到了所有人听了都会会心一笑的程度。
但褚婪现在听到这句突兀的问话,却半点感受不到其中幽默,只觉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但他终于还是只好装作get到笑点的样子,挑眉嬉笑道:“怎么?你的刺也丢了吗?”
说完又立刻收起笑,满脸不赞同:“再大的戏瘾也等身体好了再说,个小破阳台cos什么跨海大桥呢?来,赶紧回床上去。”
少女终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却不是答后一句,而是前面那句。
“没有哦,”少女白皙透亮的小腿在栏杆外欢快地摆动着,回眸浅笑,俏皮又纯真,“我的刺没有丢。只是有个人看出了我是一只刺猬,所以我用我的刺扎伤了他。”
接着,她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呢?你看到我的刺了吗?”
褚婪干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他哈哈一笑,听不懂的样子,“你这打什么哑谜呢?”
安笙歪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跳下阳台,还没等褚婪心脏骤停便向他飞身扑过来,欢快地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小脑瓜依恋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了蹭,揉得毛茸茸的,然后少女抬起头,一双水灵灵的月儿眼亮晶晶地望着他:“要做吗?”
褚婪:?
“我说,要做爱吗?”
安笙见他居然迟疑,便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要走:“哦,那我去找……”
“做!”褚婪从身后一把将人捞住,一个公主抱将女孩直接扔到松软的大床上,咬牙切齿的压上去,“包君满意!”
——
遥远的一家地下俱乐部,飞镖室内。
一个身穿暗紫色哥特风洋装的娇小金发少女,双腿悬空坐在宽大的台球桌上,口中含着棒棒糖,手中握着一枚红色飞镖,正向门边的镖盘上瞄准。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一只手从外面拉开。
女孩手中的飞镖也在这一刻极速射出,看方向却不是冲着镖盘去的,而是进来那人的面门。
明明尖锐的飞镖朝着自己急射而来,门口那人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甚至连闪躲的动作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台球桌上已经咯嘣一声将棒棒糖咬得粉碎的女孩,等飞镖以离他头顶半厘米的偏差飞掠而过后,才抬步向女孩走来。
“切,没劲。”
少女嫌弃地看着走到她面前的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一头半长波波头,本来是更适合女生的发型,却因为发量太少,每一片头发都几乎垂直地顺流而下,尾端被剪切地过于齐整,如同薄而锋利的刀刃。
“怎么是你亲自来了啊?”少女的小皮鞋蹬了一下桌面,又远离男人一点,好像生怕棺材脸会传染一样。
“先生亲自吩咐的,”他将一张照片递到女孩面前,“贴身监视,注意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可疑人员,等待下一步指示。”
“就这样?”女孩撇撇嘴,将照片接过来,一看之下,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是她啊?”
燕尾服男人却似乎对她表现出的,认识照片上的人这一件事毫无兴趣,只是再次叮嘱:“记住,监视和一切动作的前提,是保护这个人的人身安全。她很重要。”
“okok~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她在我手上,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赶紧回去复命吧。”女孩招财猫一样挥了挥手里的照片,“拜了个拜。”
男人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女孩在门合上之后,饶有兴味地再次端详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穿一身青色纱质古装,正巧笑倩兮地接过剧组人员分发的慰问品,额间好像有一点薄汗,却半点不影响那令人过目难忘的绝世容姿。
要不要通知那个照顾弟媳照顾到床上去的家伙呢?
还是暂时保密吧,父亲的命令更重要。
180黑客写的爱情宝典
这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两人整整从天色擦黑做到晨曦将露。
但这似乎远远不够。
连续几天,少女好像完全化身为一条以性爱为食的美女蛇,勾引着他没日没夜地在床上折腾。
除了实在饿极了会抽空出来吃个饭,褚婪几乎没被放下床过。
这样的频率和强度,即使是自诩炮中之王的褚婪,也有些遭不住了。
但他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的少女发了噩梦一样浑身盗汗,整个人都颤抖不止,苍白脆弱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消逝一般。直到他连忙把人抱住,终于感受到另一个人体温的少女才安静下来,重新陷入熟睡。
性爱好像成了她的止痛药,也许只有沉溺在那种足以麻痹一切的欢愉中,她才能稍微喘口气,有一点继续对抗下去的力气吧。
于是褚婪咬咬牙,行吧,舍命陪君(niang)子。
如此几日,褚婪明显感觉到少女基本恢复到了常态,这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他懒洋洋地眯着眼,将脑袋搁在安笙的颈窝里,横在少女腰上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少女小腹处细滑如白瓷的肌肤,喑哑的嗓音里满是餍足:“做了这么多次?这里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少女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有动静那还得了?”
老渣男了,无套内射多少次了,这才想起来问会不会怀宝宝。
褚婪立马一本正经地接腔:“对啊,那还得了?那不得赶紧准备准备,八抬大轿接我孩儿他妈过门呐。”
“太渣,我拒绝。”
某人立刻壮汉嘤嘤,边嘤边装可怜要多亲几下才能好,亲着亲着又天雷勾动地火,下半身不听使唤了。
安笙抬起脚丫抵过去,却被这个变态抓住脚腕,自力更生了一把。
等某人餍足之后,安笙终于穿好衣服,在床上胸肌半露,躺着对她拉拉扯扯的男人幽怨的眼神挽留中,转身打算离开。
“不能留下来吗?天都快亮了折腾什么。”
安笙犹豫了下,还是说:“他最近不太对,我有点担心。”
褚婪闻言,也不连扯带晃了,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朝床里面翻了个身。
“知道你跟正宫娘娘情谊深厚了,我这个小侍妾也不是那么不识抬举。”
安笙被逗笑了:“什么正宫娘娘小侍妾的?”
她俯身,在男人露出的半张脸上落下一个吻,便离开了。
少女一走,褚婪几乎立刻从幽怨的状态里满血复活,拿起床边的手机,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兄弟兄弟,上次发给我的《绿茶宝典》还有下部没?在线等,急急急!”
对面那哥们显然也是个夜猫子,几乎是秒回:“嘿嘿,尝到甜头了?我就说你之前霸总那一套太油腻了,现在的小姑娘都不吃了。啧啧啧,没想到你这个现充男也有跟我请教恋爱秘籍的一天。”
“赶紧的,下部有没有?发过来,重金悬赏!”
“我记得好像有,我问问……你还不知道吧,这本书还是一国际知名黑客写的,据说销量一度破亿。我怀疑他出电脑教程都不一定有这销量。这年头啊,天才各个都是不务正业的,连程序员都去做画师了……”
“废话能不能别那么多?”褚婪求知若渴,都快渴死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jpg”对面哥们发来一个微笑。
褚婪连忙:“不要逼我跪下来求你.jpg”
——
安笙到家的时候,发现只有玄关处留了一盏灯。
可能是累坏了,一向注重仪表的男人连衬衫都没有脱,就那么蜷缩在床上睡着了。
他的一手紧紧抓着床单,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眉头紧皱。
安笙其实有在渐渐发现张缭的变化,从跟她在一起之后,这个仿佛游离于世外的男人,周身多了不少烟火气,却也似乎伴随着某些不太美妙的转变。
他的睡眠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浅,一开始安笙只以为是独属于作家这个职业的神经纤细的人的特质,比如睡眠随着创作阶段产生的周期性变化之类的。
但安笙明显感觉到,现在他的这种变化,已经隐隐有些突破安全的阈值了。
刚住一起的时候安笙偶尔晚上醒来,还会看到张缭静静坐在燃了一盏小灯的桌边,轻缓无声的翻阅书籍的背影。有时候安笙会在笔尖摩擦纸面的轻柔悦耳的沙沙声里,再次沉睡过去,有时则会被男人敏感的捕捉到她的视线,转身对她露出一个沾染了轻微暖意的笑来:“不好意思,还是吵醒你了吗?”
但后来渐渐的,这样的景象越来越少。安笙甚至想不起最近一次他在她眼前拿起笔,是什么时候了。
安笙又想起宴纪和那句“这样只会伤害到爱你的人”,她烦闷地揉了揉眉心,起身打算去客卧休息一会儿。
就在掩上门的瞬间,系统030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语气似乎有些迟疑:“契约者,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181我要走了
安笙听出它话里的郑重,干脆来到客卧将门一关,然后把实体的猫猫030放了出来。
“什么事?”
“契约者,”猫儿一反常态地安静站立在原地,没有遵循天性在她脚下打转,然后030忽然走近了一步,然后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安笙。”
安笙愣了一下,便听030继续道:
“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安笙愣在原地。
030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合起来却完全超出了她大脑的接收范围。
而地上的猫猫也终于靠到了她的腿边,失落地低下猫脑袋,又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腿。
“我要走了,安笙。最多还有两年。”
安笙终于听明白了它在说什么。或者说,她终于愿意听明白了。
自从遇到系统的那一天起,安笙就从没想过系统会有离开她的这一天。当时签订的合同上,也并没有注明时间,因此安笙便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她还没有老去,还对系统连接的那方世界有价值,系统便会一直留在这里。
可以说,安笙现在所获得的一切,无可比拟的容貌,通过时间外挂锻炼出的演技,buff加持过的歌喉,舞蹈,虽然有的成果也有她部分努力在里面,但如果没有030这个外挂,她无疑还会是原来那个困在一个人的孤岛上的安笙,更不可能获得如此多的人的喜爱了。
而现在,系统要走了。
安笙是个普通人,她承认自己的自私,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不是为分离而感伤,而是考虑自己的利益。
想到她便问了:“那你走后,留在我身上的改变,会消失吗?”
“契约者的容貌会保持改造后的样子,不会改变。但一些道具的作用,比如迷情体香和塞壬歌喉,都会回收。另外,用点数兑换的所有道具也会回收。”
也就是说,只有身体结构的改变,和脑内新增的知识,会保留下来。任何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都会被彻底抹消痕迹。
安笙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试图接受现实。
030还在解释:“两年已经是我向上面争取的结果了。你知道的,观众都喜欢新鲜感,我所处的那个快节奏的时代更是如此。哪怕影片再精彩,同一个主角和故事背景,看多了也会腻的。”
“……我知道。”
030觑着安笙的脸色,试探性开口安慰:“其实契约者已经做得很出色了……”
安笙摸摸猫头:“谢谢你,我自己冷静一下,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但事实上,安笙辗转反侧一整夜,还是无法将自己的心态完全调整平和。
这就好像一个乞丐忽然被天降横财砸中,摇身一变成了亿万富翁,但还没等他怎么体验一下富翁的生活呢,忽然有人出现,秉公执法,将他的不义之财拿走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多少人从顶端一落千丈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不是他们失去了当初适应俭朴生活的能力,而是他们的心态已经被“奢”扭转成了另一副模样,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她应该从现在开始,就提前训练自己不依赖系统,独自生活的能力。在这方面,她足够理性,不会想着在最后两年,大手大脚地及时行乐。
因为,她还有一辈子要过。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有必须要达成的目标。
这件事,是当初她选择进入娱乐圈,除了娱乐圈获取点数更容易之外的,另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
她不是要当什么当红流量小花,也不要做什么爱豆偶像,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登顶整个娱乐圈。
她要让任何一个这个国家的人,提起娱乐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名字。
她要做,娱乐圈的第一人!
听起来像是白日梦。的确,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种目标听了都只会令人发笑,都是痴人说梦,甚至对于拥有安笙这样非人美貌的人来说,依旧难如登天。
但那是在没有系统的情况下。
多了系统这个超越时代的外挂的加持,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安笙一直确信这一点,她的登顶只是时间问题。
而安笙之前太不紧不慢了。她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她沉迷于饰演另一个人的新奇体验,那种放空自我的虚无状态几乎令她目眩神迷。
这一路的风景确实美好,但从现在开始,她可能没有太多精力去欣赏了。
两年时间,登顶娱乐圈。
安笙已经可以预见这一路上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而这两年,她必须趁着还有系统保驾护航,尽最大可能,向那个顶峰攀去。
古今中外,哪个新人能在短短两年内的时间里,问鼎娱乐圈的第一宝座。
从来没有过。
这就是个笑话。
而安笙,现在要来试试,做这将笑话变成现实的,第一人。
不为名,不为利。这个笑话,大约……名为执念吧。
182神明陨落
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忙,安笙暂时也就有些顾不上张缭。有时候张缭主动求欢,她也会因为过于疲惫的原因拒绝,这样的次数多了,安笙不由得也产生了一点过意不去的想法。
于是这天,安笙按照自己猜测中张缭的喜好精心装扮,在他推开房门时,送上了一个大大的surprise。
安笙明显感觉到男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已经意动。两人的唇不知不觉地黏在一起,呼吸越来越急促,张缭温柔抚摸她发丝的大手,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但就在安笙被脱的只剩一件内裤,男人也裤链大敞,一触即发的时刻,安笙揽在男人后背上的手,不知碰到了那里,疼得张缭“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安笙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男人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急速后退。一直抵到门边,惊恐不安的脸色,才稍微有些好转。
他在少女疑惑和担忧的视线中,木木地扯了扯唇:“抱歉,我今天……有点累。改天陪你好不好?”
说完,一直温和又体贴的男人,甚至没等安笙回答,便又加了句:“我去书房。”便转身,身影急急消失在安笙的视野中。
仿佛生怕走晚一步,会被发现什么似的。
——
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些日子,张缭不说,安笙也没有主动询问过。直到有一天,张缭忽然开口问她:“要去参加我的生日宴吗?”
安笙料想生日宴上可能会有张缭的家人在,委婉问道:“我去不会不合适吗?”
毕竟两人顶多算固定炮友。
张缭安抚一笑,握住她的手:“没关系,都是认识的人。”
“圈里的吗?”
男人顿了下,抿抿唇:“嗯……有圈里的。”
结合语境,安笙立刻理解了。
大概是这一场只邀请了娱乐圈内人士,很多可能还是安笙和张缭这次节目共同认识的朋友。既然如此,安笙当然不想错过多结交一个圈内大佬,多一条路的机会,便答应了。
夜深人静时。
张缭双眼通红地将手中写了一半的稿纸再次揉成一团,一双手烦躁地插进发丝间,对自己的力道毫无错觉一般地无意识抓挠着。直到手指感觉到温热的粘稠液体感,他才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连忙起身去抽屉里找止血的药膏,一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不能出血、不能受伤,这里不可以,不可以,会被看到,会被看到的……”
等处理好伤口重新坐下,他的手还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微微发抖。他颤颤地从心口处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上的画面几乎一片漆黑,仔细看才会发现,这明显是一张深夜里,在车窗外用特制摄像机拍摄的车内场景的照片。
照片里模模糊糊能看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女人还只是少女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出了任何人看一眼都会再难遗忘的美貌。
少女坐在男人的腿上,两人交颈缠绵,嘴唇相贴,显然正在热吻。
张缭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眼里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剧烈的刺痛蔓延上他的心脏,但这种自虐式的痛楚,却如同迷雾中倏忽炸起的一颗信号弹,短暂地冲破了灵感的关隘。
神经质的男人连忙弯腰去地上捡笔,捡了好几次,才终于捡起来。
他运笔如飞,一串串字迹行云流水般出现在纸面上。
他的表情终于渐渐松弛,好像找回了丢失许久的珍宝,却在不久之后,忽然笔尖重重一顿,在纸上留下一滩难看的墨迹。
他又着急地将新写的这一行划去,划了一行,又往上划一行,最后整张纸上的字都被他划掉了。
新的纸团再次被挥落在纸篓旁边。
书房里唯余男人嘶哑的低声呢喃:“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
——
读过张缭的书的人都会说,这本书的作者不可能是人,或者至少说,不可能是一个能与人类产生任何共情的人。
他更趋近于一个神,一个冷冰冰的,独立于人世之外,冷眼旁观一切真实和龌龊的局外人。
他的文字鞭辟入里,直指人性最阴暗的至深处,但又好像蒙着一种浪漫主义的雾霭般的柔美宁和,这两种矛盾至极的东西被完美地糅合在字里行间,给予读者从任何一个其他作者那里都无法体验到的新奇感官。
他写罪恶,也写花开,写性爱,也写牧歌,但无论写什么,他的文字总带有一种超脱的冷却意味。
再浓烈的恨,再炙热的爱,在他这里都被冷却成一杯淡而无味的白水,再缓缓流淌进书页里。
有人说他对人间的苦难太过麻木,甚至隐隐纵容称颂一些旧时代的恶习,但真正读懂过他的人却都清楚。
他只是不在意。
他什么都不在意。
因为除了文字,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183她的胎儿
问题就出在,他不再是个局外人了。
那个阴雨天里,铅灰色的马路上撑着红伞的白裙少女,早就伸出双臂,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入从前他不屑一顾的滚滚红尘。
以前他觉得身周的一切都显得游离而虚假,因此他才能信手蘸了墨,把这世界当成一卷冷冰冰的画卷,随意描画。
但不知何时起,从来不重口腹之欲,只要饭菜不是太难以下咽便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的人,开始第一次下厨房,会细心观察那个人爱吃的食材和口味,会小心计算放盐和各种调料的量,会在雾气蒸腾的厨房里用那双只握过笔的手捞起汤勺尝一口味道,然后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由心微笑来。
他从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一切好像都发自本能。
他在无数个与她情深意浓的瞬间,那颗本以为异于常人的天生干涸的心脏,却感受到前所未有充沛的喜悦与活力。那种整个人像被点亮了生命的温度的感受,让他多少次迫不及待地在少女安静睡去后,落笔题写下由爱情女神催生的温热词句。
他会在她陷入睡梦中时仔细又仔细地吻她,怎么也吻不够似的。
他总觉得如果不是怕她嫌烦,他可以就这样吻她一整天,或者就这样静静注视着她,居然也像吻她一样令人满足和热泪盈眶。
他本以为他尽管有些过分喜欢她,也只是像欣赏一朵花,一片云一样。只是她毕竟太美了,他才会沉迷了些。
他想,他只是忽然想爱一个人了,与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然而他没料到,他从没碰过的爱情,会是这样一种让人失控的力量。
那天。
他手中黑伞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噼啪作响的雨点填补了他失序的心跳。车里人似乎是想下车又临时折返,车门开了一条缝,流泄出暧昧黏连的呻吟。
作为一个与灵感为伍的作家,张缭除了会随身携带笔记本,记录日月沉浮给予他的片刻灵思之外,有时还贴身放着微型相机,将一些暂时无法以合适的文字描摹的画面留存下来。
而就在那一刻,他麻木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快门。
他爱上她是在一个阴雨天,恨上她也是在一个阴雨天。
他忽然觉得好浪漫。
他哼起歌来,撑着伞转身回返。踏上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他只是想,也许该换种更防滑的地砖。
他打开房门,暖黄的灯光伴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在他身后,山崩海啸,乔岳倾颓。
咔嚓咔嚓,小小声的。
他从来都是安静的,连崩裂也是。
当一个诗人失去纯然欣赏的眼光,自己的花被其他游人多看一眼都无法容忍时,他将不再是诗人,而成为一个疯子。
天才与疯魔,本就只有一线之隔。
他为了她专门写的故事,不同于以往清淡凉薄的文风,这个连标点符号都浸足了阳光的故事,只写到一半,便无法继续落笔。
他以为他可以等她一辈子,但现在,连文字都弃他而去了。
文字是他的肺啊。
一个无法呼吸的人,是等不了她的。
然而当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时,却总有一杯温热的水,被递过来贴上他的手边,哺给他一点赖以维生的氧气。
他终于退化成她的胎儿,一个无法自主呼吸,甚至连开口索取都无法的胎儿。
其实他到底不是真正的胎儿,他会说话,但他张张口,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黑暗中,他饥肠辘辘,却依然安静而乖巧地蜷缩着,寄希望于这根慈悲的脐带,能施舍一些总算只属于他的养分来。
——
房门嘭地被从外面撞开,一个高个子的刺猬头少年小牛犊一般地冲进屋里,胡乱将手里脏兮兮的运动包一甩,球鞋一蹬,便往沙发上一蹦,一弹叁尺高。
还没等屁股坐热乎呢,少年的鼻头忽然动了动,双眼一亮,跳起来鞋也不穿,就一头往厨房扎去。
“哎?妈,怎么是你在做饭?这不逢年不过节的,怎么不让刘阿姨做?”他又探头一看,立马不逼逼了,“哇!包的饺子!”
正在灶台前忙活的中年女人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就知道饺子!个小没良心的,你再想想什么日子?”
少年挠挠脑壳,拧着眉琢磨半天,终于眼睛一亮:“我就说嘛,原来是我哥生日呀?哎这也不对啊,往常过生日也没见你亲自下厨的。”
那女人一听这话,立刻乐呵呵地笑开了,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才像分享什么天大的喜事一样,悄咪咪道:“这次不一样,这次你哥说要带人回来呢。”
184能不能……
“带人回来?”少年愣了下,转瞬一喜,“是那个意思吗?我要有嫂子了?”
“那可不?”女人笑应,忽然嫌弃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去去去,一身汗臭味。赶紧换身衣服去隔壁叫叫你小舅,念叨着馋我包的饺子念叨了半年,跟他说了来吃,这会儿又磨蹭半天。你快去催催,不然等会儿你哥就到了。”
“好嘞,我这就去!”少年急吼吼地就要出门。
女人在后面喊:“先洗洗再去!”
少年无所谓地挥挥手,“洗什么洗?小舅又不是外人。”
说着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女人只在后面摇头,“这皮猴儿。”
——
张缭开车载着安笙去生日宴的路上,她还捧着几沓资料,见缝插针地在那看。
这是安笙之前参加的第一季《演员计划》播出后,几个公司邀请她参与试镜的剧本。
因为第一季她还没怎么崭露头角,发来的剧本邀约也都不算太有含金量,但在系统030的精妙计算之下,安笙还是发现了几个颇有潜力的剧本。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挑出其中最适合她,对她最有帮助的项目。
汽车忽然不知道轧到什么,不受控制地颠簸了一下。
张缭眼睛没离开前方,一只手却伸过去,挡了一下安笙因为太专心看剧本,差点撞到车顶的头。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车上看东西容易晕。”他柔声问。
“不用。”安笙却摇摇头。
张缭见她忙成这样,连看车窗外的路线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心下既是心疼,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但他又知道,这口气只是暂时的,等车停下来的时候,该来的总会来。
他拧开瓶盖,吞下一口冰水,才终于稍稍镇定了些。
他早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却没想到,连跟她第一次提要求,也只敢这样偷偷的。
——
车轮终于在一座庄园门前,缓缓地停下转动。
张缭按下心中忐忑,起身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伸出一只手。
安笙下意识地将手搭上去,刚一下车看清眼前是什么地方,便忽然抽回了手。
男人明显有些紧张,安笙凉凉笑了一声,问道:“都是认识的人?圈里的?”
看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却始终一言不发,还向她伸着手的男人,她的笑容更加讽刺了:“认识的意思原来是都是你认识的?那圈里呢?你家族这个小圈子吗?”
说完也不等男人回话,转身就要钻回车里。
联系到张缭最近的不对劲,安笙也不想逼他太过,计较太多。但她不喜欢没有边界感,对自己身份认知不清的人。
她还以为,张缭是最安全的那一个。
最后她只是叹口气:“回去吧。”
但还没等她上车,车门便在她面前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身后的男人一手撑在她的身侧,抵在已经关闭的车门上,似乎忽然又意识到情急之下用了多大的力气,这声巨响可能吓着了怀里的少女,连忙哑声道歉: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不知道这声道歉针对的,是只有刚刚巨大的关门声,还是也包括,他自作主张将她带回来见自己家人的越界举动。
“没有,我要回……”安笙冷冰冰的回答,被身后男人的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给硬生生打断了。
她隐约听到他喉咙里似乎发出轻微的一点模糊声响,却不成音,紧紧贴着她的比她高出两个头的身躯,此刻却不受控制地细细颤抖着。
他好像变成一块海绵,拼命拼命地挤压自己,才能挤出一个字来:“……能……”
他使劲又抱她一下,顺着脐带又汲取一点力量过来,才有继续挤压下一次的力气:“不……能……”
他深深呼吸着,他知道,如果这次不克服自己,说出自己真正的诉求的话,也许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整整二十八年里,从有记忆起,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向谁主动要点什么。
大多数人孩童时期便天生的会向外界索取,哭着要大人抱,撒着娇要糖吃。
但他总是孩子里最安静、最乖巧那个,给他什么就拿着,不给也不要。对其他孩子看到就会欣喜若狂的那些玩具零食,他也淡淡的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渐渐地,大人们也就觉得他真的不需要,然后再不会主动给他什么了。
而他好像的确不需要什么。不需要被给予任何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可以长大成这副与其他成年人一般不二的样子。
只是有一个历史残留的小问题,在开口索要这件事上,他年近而立,却才开始第一次尝试。
于是他呀呀学语,又成了个笨拙的孩子。
185谁的女朋友
好在他还有安笙,只要抱着她,他好像就有了无穷的勇气。
张缭喉结干涩地滚动着,失去血色的唇张张合合,终于拼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挤出后面的几个字来:“留……下、来……”
能不能留下来?
张缭花了将近半生,终于为自己问出了一个问题。
他不只是在问她能不能留下来,在他生日这天,与他的家人一起吃一顿饭。
他也是在问,你的心能不能留下来,为我留下来。
他还在问,能不能就只有我一个,就这样停留下来,不要再走到别人那里去了。
安笙也许读懂了他所有的潜台词,明白了这顿饭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挥开了他的手。
他明明抱的那么紧,抵死一般。
但她轻轻一挥,他便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好在有车抵着,才没有狼狈地摔到地上。
安笙看着一向光风霁月,衣不染尘的男人,此刻颓唐的模样,忽然有些不忍。
但她还是继续往前走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未来。
安笙从来不是因为一个男人爱他至深,便停下来做一个贤妻良母的人。
“安笙。”
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喊她。语气并不激烈,甚至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喊了名字,却又不出声了。
但安笙却鬼使神差地,感受到这短短两个字的,沉甸甸的巨大分量。
莫名的心慌让她脚步停顿下来,身后本来已经双眼死寂的男人,眸底又重新燃起微弱的火光来。
但背对他的少女,什么都没说,就重新迈开了脚步。
后来安笙再想这天,才知道他最后喊的那两个字,分明不是“安笙”,而是“救命”。
而她对他鼓起半生勇气,发出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求救,充耳未闻。
——
安笙刚转到车的另一边,便又听到有人喊她。
这次是个元气满满的少年音,却明显有些迟疑:“安笙?”
安笙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肤色古铜的刺猬头少年,正傻愣愣站在太阳底下看着她。
这少年长相是带点痞气的硬朗式帅气,只是可能是刚运动完,球衣上还有尘土和一些汗湿的痕迹,头发也乱糟糟的,再配上此刻的表情,活脱脱一只在泥里打了个滚的傻狗。
因为安笙的转身,少年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眼里光芒瞬间大盛,啪嗒啪嗒地两步就蹿到少女面前,脸上的兴奋掩都掩不住:“安笙!真的是你啊!听说你去参加节目了,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哎,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绥?”安笙打量着眼前又黑了好几个度的少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对啊!是不是黑得都快认不出来了嘿嘿?”少年对于安笙在这的原因有些疑惑,但转瞬就好像想通了什么,明显更高兴了,只是耳朵忽然红了一点。
他做作地咳了一声,道:“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说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慌乱地摆摆手,急切解释道:“啊不是!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他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烦躁的自言自语,“啧,早知道就听老妈的话,先洗洗再出来了……”
但懊恼的情绪也就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不到,他转眼就兴冲冲地要去拉安笙的手,“媳妇儿,”他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居然稍微有点羞涩。媳妇儿这么久不见,好像变得更好看了怎么办。
他拉着人就要往家里走,“媳妇儿,你来得正好。今天我哥要带女朋友回来,我妈就亲手包了饺子。我跟你说,我妈这手艺可是一绝!五星级酒店的大厨都不一定比得上……”
“你哥?”少女问。
“对啊,就是……”张绥听到问话,一边说一边笑着回过头去,却在看清身后的景象时,瞬间卡了壳。
他看着少女身后,不知何时站在车边的眉眼修长的清雅男人,眼睛瞪得溜圆:“哥?哥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绥也是被这大变活人给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立刻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左看右看:“哎?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嫂子回来吗?我嫂子呢?”
张缭此刻的状态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脸色有些白。
他盯了会儿自家弟弟与安笙握在一起的手,这才把视线落回那张越看越傻头傻脑的脸上,淡淡地问了句:“认识?”
“对啊!”张绥立刻拉着安笙过去,兴冲冲介绍:“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我哥,大作家!这是我……”他挠挠脸,“我女朋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学校里有个喜欢的女孩。”
“女朋友?”张缭念道,像反问又像只是简单重复,也不看谁,听不出话里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