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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什么克母之言,待他视如己出。知道他喜吃东坡肘子,每日吩咐小厨房给他做一份;知道他本性顽劣不驯,也不强扭着来,凡事都问问他的主意。

可是谢贵妃只陪了他两年。

据说,据说,是因他那个生身母亲,惧她得宠太盛,阴谋杀之。

从那天起,常家所有人,他发誓屠戮殆尽。

李晔登基那年,他去寻了多年前唯一一个挚友。

多年前,远赴天山,唯一一个来相送的人。

年少时,两人曾一起设局将李景泰那厮骗入湖中,呛了一肚子浑水;也曾背地里阴过常达,叫他茶中有虫、竹箸沾粪、酒中有马尿。也曾高坐酒楼之上,一边吃酒,一边划拳,输得连雕金嵌玉的刀鞘都赔给了他,最后两个人一同长街纵马,大笑不止。

只是人心太善变。时隔多年,他已无法确认他那句“愿为您的刀”,是否还如初。

没想到,秦王府的暗室里,那人单膝跪地,腰佩长刀,恭恭敬敬地垂首:

“吾心如初。”

“愿为吾主利刃、愿为吾主宝刀。愿为吾主之眼、耳、刃、盾。”

“丹忱不改,此心昭昭。”

“此心昭昭”。

他那时性子已经更加凉薄多疑,手扣着圈椅的扶手,无可无不可地问:

“岁月暌违,何以你此心不改?”

那人抬起头来。多年不见,他稚气已退,轮廓锋利显豁,皮肉紧绷于骨骼之上,坚毅持重:

“多年前,国公世子欺凌我,是您向我伸出手,问我要不要报此仇。”

“世子欺凌我惯了,人人都瞧不起我。您皇孙之尊,却纡尊降贵,俯交微末。垂青之恩,自当赴汤蹈火相报。”

“但为吾主,万死不辞。”

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自此以后,他潜入定王府中,做了常忠的副将。两人只有书信交集,再未见过一面。

再见他时,李玄白唯有惊愕。

天微微亮了,淡金色的晨曦将天幕染成微绿,御湖边垂杨依依,他不知何时竟然上了岸,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连直起脖子的力气都无。

徐卫扶着他的背,卸去他的胸甲,一下一下按压他的胸膛:

“摄政王,您贵体如何!”

他力已不逮,吐了几口浑水出来,口中咸腥生涩,头晕目眩。

一低头,一只酒葫芦凑至唇边。

徐卫:“您且用些酒!”

酒入喉,苦辣满肺。

徐卫三下五除二除下自己一身铠甲,一一换上他沾着莲叶的甲胄,将他的披风系在颈上:

“常达被福余三卫追得奔逃半夜,女真人几将常家军杀了个干净。常达直奔紫宸殿而去,不知皇上是否在紫宸殿内。您速去紫宸殿,再耽搁,只怕功亏一篑!”

他木然望着徐卫替他披戴上常家军的铁盔。

“这身盔甲,只可防常家军常达,防不了女真人。您务必小心!”他替李玄白最后系了头盔下的小绳,“已是生死存亡一刻,多年经营,在此一举!”

忽地传来几声遥喝:“摄政王焉在?!搜!”

徐卫披戴好了李玄白的银盔铠甲,晨曦下,那身精良的银盔熠熠生辉:

“今日一别,恐不能再见。卫别无所求,唯望吾主行汝之大道,践汝之九五!”

他双手合于胸前,躬身至地,深深一拜:

“但行尔道!逐尔志!履至尊!勿反顾!”

“卫今拜别!”

话毕,徐卫起身上马,长鞭一抽,骏马急急向前,绝尘而去。

唯有一袭朱红蟠龙披风壮烈似火。

李玄白木木地平躺在湖岸边,静静望天,望了有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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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强撑起身,栽栽歪歪地趔趄着步子,仰头将酒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

倏地将那酒葫芦信手抛入湖内,手背抹去面上汗水。

挚友和爱人都离他远去。

再无彷徨的余裕,再无回头路。

他举眸朝紫宸殿望去。

黎明的日光里,紫宸殿的金顶壮阔恢弘。

殿前的金陛长阶已是尸首横陈。

这么多年的蔑视、冷眼、苛待、不公。这么多年的不平之气。这么多年的不甘、不解、不忿、不屈。

所有这一切,终于到了一个了结的时候。

肩头犹自淋漓淌血,湖水腥臭不堪,他提着长剑,不闻也不顾,一双眼只死死盯视着遥遥紫宸殿。

紫宸殿高居皇城之顶。

殿前长阶漫漫,金陛淌血,蜿蜒而下。

环望四面,绫罗满身的贵人惨死于乱刀之下,雕梁漆画的回廊上红血喷溅,四下里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和马蹄声,白玉桥下的金水河已是赤红,河边尸首堆积成山,得宠的大监、无主的猫狗堆叠在一处。

就连宫道上,也是尸首遍布。

李玄白攥着剑柄,血泪满面,太阳穴青筋暴突,一步一步,缓行上了长阶。

天子之路,绝无反顾。

他已决心如铁。

这么多年……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拳脚打骂之仇、私通其母之仇、远谴天山之仇、佐立奸生子为储之仇。兼虎毒食子之恨、为母所弃之恨,桩桩件件,今有报矣!

他终踏上了玉阶最后一级。

紫宸殿大门洞开,殿内一阵喊杀哀嚎之声,李玄白踏着门槛,最后回身遥望一眼。

天已大亮!

孰胜孰败,孰王孰寇,今日一昭!

第180章

紫宸殿内已是一片荒诞狼藉。

大殿之内早已被常达搜过,遍寻嘉庆帝不得,又气急败坏地打砸过。眼下,已是满地的典籍字帖、笔墨纸砚。八仙桌四个桌脚杵在天上,仙鹤大宝瓶支离破碎,壁上的千里江山长卷被扯了下来,八角漆画宫灯和一双对联亦被扯落在地。

众军士手足无措地呆立在殿门口。

殿中,两人跑得比耗子还欢,绕柱相逐。

嘉庆帝全然不知今夜发生何事,只知自己灯阵遇刺后中了毒,痛得满地打挺、吐泻交加,而后便昏了过去。再一睁眼,一片死寂漆黑,他最惧孤身一人置身黑暗,吓得牙关跟打快板一般,跌跌撞撞地下了榻往前摸索,摸到一面墙,于是一边哭喊,一边乱摸。

摸了半个时辰,也不知摸到什么,咔哒一声,密室墙开了。

与大殿正中,提刀四顾的常达对视了个正着。

常达千辛万苦折返回紫宸殿,又搜一回,仍没见着嘉庆帝的影儿,气得肝胆欲裂眼珠崩突,正欲提着板斧狂劈一番以泄愤,密室门缓——缓——地开了。

嘉庆帝望着他,正是探出头的耗子撞见猫。

双方相见,两两无辜,双双懵了。

常达甲胄披着,双板斧拿着,满地凌乱,双目血红,嘉庆帝便是泻了一晚也知道常达此时在此是为何事,嗷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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