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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兵反于谷口,未遂事发,召入长安待罪。
公卿集议,皆称刘长犯上大逆,罪行累累,论当弃市。
天子不忍致法于王,命会同列侯二千石再议。
百官再议,皆曰宜如法。
天子不忍致法于王,下诏赦其死罪,夺其王位。
刘长废位后,判流蜀郡,路途遥远。天子仍是不忍,诏令每日供给刘长肉五斤,酒二斗,家室皆相随。于是刘长起行,载以缁车,以县次传……
怀桢轻声道:“小时候读这一段,我便困惑过。汉文帝说每日都给他送酒肉吃食,但是淮南王的车马却是封住的,所过县道,都不敢打开车上的印封。那么所谓的酒食在何处?所谓的天子诏令,宽赦优厚,又在何处?
“袁盎向文帝进谏说:万一淮南王在流放途中雾露病死,陛下徒有杀弟之名,将存话柄于天下了!
“你猜文帝是如何说的?哥哥,你读书读得那样精熟,你告诉我,文帝是如何说的?”
“……阿桢。”酒气萦绕在怀桢的身周,他仿佛能听见哥哥愈来愈沉重的呼吸,“汉文帝……心怀阴狠,淮南王……大逆不道,他们同我们……”
“我在讲故事,你不用攀扯旁的。”怀桢平静地打断他,“你告诉我,文帝是如何说的?你忘了,是不是?可是我没有忘,好多年、好多年了,我已将《淮南衡山列传》读了好多遍——文帝说:‘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身后的人好像不会呼吸了,手指攥入食案边沿的木缝里,流出细细的血线,也惘然未觉。
——朕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现在就让他回来。
“但是刘长再也没有回来了。他在车中绝食而死。
“也许他的身边是有酒肉仆从的。也许从长安出来,他的心中还存着许多的念想。也许他会想到他的亲哥哥,曾经是如何纵容着他,让他与自己同乘一车,让他叫自己大哥而不叫陛下,甚至当他出入称制,犯法杀人,都宽纵着他,让他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相信哥哥不会治他……”
故事似乎开始偏离了史书上的常轨。讲故事的人固然懵懵懂懂,而听故事的人也不知是否领悟,只有雨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响,像小虫将春天的青叶都啃尽了。
“也许他还会想到自己离京之前,天子曾将他关押起来,不许他走。在不见天日的牢狱之中,他想必早就看明白了,天子是如何放任他一步步走进权欲熏心的陷阱里,端等他举旗造反的那一刻,就翻手无情……所以他说,他要回家去,他再也不想留在长安,再也不想留在这面目全非的哥哥的身边——而皇帝最后还是放了他了,说得那么宽容,好像自己是从死亡的手底下恩赦了他。
“那么,淮南王真的谋反了吗?哥哥,你说呢?”
烛烟倏地一飘,映着怀桢一颤的发丝。
淮南王谋反,证据确凿,史有定谳。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但他所质问的,当真只是那个典故吗?
怀桢没有听到回答,也不恼,还是淡淡地一笑:
“大约这也不重要了。
“那密封的车门终于被打开时,刘长已然饿死车中,身边是发馊的饭食、肮脏的便溺和断裂的书简。他到死只是蜷缩着身躯缩在车厢角落,怀中抱着一盏灯……他这一辈子,只想离开长安,孤身一个人回齐国去——可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他也做不到了。
“他回不去齐国,回不去大海边,他的魂灵,永远被困在那一座轩车之中……”
这已经不是刘长,他甚至说出了“齐国”二字。怀枳晃了两晃,剧烈的头痛令他无法深思下去,肚腹中的车轮缓慢而残忍地绞动起来,风雨仍扑打着房中四散的昏黑的烛烟,他眼前仿佛也出现了前世的幻景,全是呼啸来去看不清晰的影子。
怀桢却好像仍在讲旁人的故事,手指轻敲了敲那羽人微微发烫的翅膀,“不知他死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怨恨?不知若是人有精魂,能成鬼,他会不会恨不得重来一次,将他那亲生的哥哥生吞活剥,让他也体会体会黑暗、寒冷、饥饿的滋味?这滋味若不是自己亲尝过,谁又能真的明白?”
怀桢回过头来。
灯火映得一室明暗交错,在倒影的缝隙里,他看见哥哥坐在角落,剩下的半碗面还在身旁,眼中的光芒都沉暗,只剩下不敢置信的惶然。
原该有所预料的,命运在冥冥之中已经给过怀枳太多的暗示,他却只当做一意孤行的催促。他抹了一把脸,五指将头发用力向后抓,突然沉闷地嘶吼了一声。他那样悲伤,但这悲伤的形貌却接近走投无路的忿恨。
怀桢只觉得稀奇坏了,声音放得愈加柔和,像钝了的刀子割下来:“怎么了?这不是旁人的故事吗,原来哥哥竟这样有怜悯心的?”
怀枳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那久远的痛苦已经被牵动了,那一根弦在脑中嗡鸣,震颤,绷断。他想他是醉了,或许阿桢也醉了,一个人所周知的故事被说得颠三倒四,添了很多书上没有的细节,又像是亲身经历的梦魇。这真的只是旁人的故事吗?
他觉得好痛,他尚且分辨不清这痛的来源,就已经快要被这痛给绞碎。
这就是阿桢的痛吗?然而他会不会比自己更痛,一百倍、一万倍……
眼前人向他走过来了,像孩子似地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怀桢雪白的脸庞凑到了他的眼底,眼睫毛扇了扇,一双黑白分明的透亮的圆眼睛便毫不掩饰地直盯着他。
他说:“上一世,明明是哥哥要疼我的,是哥哥要宠我的,明明是哥哥将我惯坏的。可到头来,哥哥却猜疑我,忌恨我,把我关在常华殿中不许我走,直到最后,夺了我的性命。”
他说:“哥哥,这一世,我是来向你索命的。”
他说:“哥哥,我都告诉你了,我也不明白为何选在今日告诉你……其实折磨你,也没有多少乐趣,说真的,你于我已经没有多少价值。所以现在,哥哥,你还要同我谈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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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开会开得太累了上来更个新求安慰……
第127章 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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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使炉中的香也一分分地委顿了,捉不住的温柔气味,都化作滚烫的飞灰。
怀枳的喉咙里似滚过了刀子,又被他吞咽下去。他张开口,每个字都鲜血淋漓:“你是说,我曾害死了你。”
怀桢那双小鹿似的眼眸默默地凝视着他。
“我怎么会……”怀枳哑声,“我怎么会害你?我怎么会让你饿死?”
“不。”怀桢宽容地纠正他,“不是你让我饿死的,哥哥。是我自己要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