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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墀下,醒过神来的贵戚臣僚齐齐行礼称贺。
万岁声洪亮极了,几乎要掀翻殿宇的瓦顶,怀桢抚了抚孩子的后背,每一个人都臣服在他脚下,他感到一种飘然的快活。
这就是做皇帝的快活吗?
他悠悠然想。
原来这就是梁怀枳,最不甘心舍弃的快活了。
他低下头,蹭了蹭小梁隐那白嫩嫩的脸颊:“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小孩儿被逗得痒了,咯咯笑着,双手去拍他的脸,好像也想亲一亲他。他便不由自主地笑开。
这大约真是个傻孩子,尚且不知道谁对他真心,谁对他假意,就这样赤诚对待所有人。
他在席边坐下,百官也都一一归席。他抱着孩子轻轻颠着,想起哥哥活了二十五年,其实也很少过寿辰。小时候哥哥谨小慎微,从不敢在钟若冰的眼底造次,生辰是不敢过,也不愿过的。到长安后也是如此,母妃心疼他,到生辰这日,特吩咐阿燕半夜下厨做了一碗面。怀桢知道了,便守在厨下,奶声奶气地不停催问:“好了没呀,阿燕姐姐?再不快些,哥哥都要长大啦!”
小怀桢最喜欢他哥哥了,他要自己将这一碗面端去送给哥哥。回到昭阳殿东厢,哥哥都已睡了还被他闹醒,看见他双手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面碗,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于是黑灯瞎火之中,兄弟俩便蹲在寝床旁边,头对着头,一同吃完了那一碗面。怀桢心满意足,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嗝,哥哥便不知为何笑得止不住,还抱他到腿上给他揉肚皮,夸他长胖了。
他别扭地伸腿乱踢,哥哥却抱得他愈紧,同他说哥哥好高兴,哥哥从没有过过这么高兴的生辰。他想起来哥哥的长寿面却被自己吃掉一大半,突然没了底气,不情不愿地贴着哥哥胸膛,哼唧一声,转身也抱住了哥哥的脖子。
“——殿下!有毒!”
立德一声厉喊,怀桢猛醒过来,便见为他试菜的立德跌退两步,脸色发青,一手抓住自己的喉咙拼命干呕,嘴角却只吐出连串的白沫。立德双眼刹那红透,伸手一指食案边的林奉光:“你……你放了什么,拿出来!”
几名侍卫迅疾抢上前扣住林奉光,林奉光抖如筛糠地跪伏下去,衣衽间掉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怀桢抱着小梁隐慢慢地站了起来。
殿中百官俱在,太医署的官员连忙奔来为立德看治,将那个油纸包也拿去查验。他们团团围拢隔断了视线,怀桢初时还听见立德嘶哑干呕的声音,后来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变生肘腋,大殿上万籁俱寂。怀桢好像又陷进了泥沼里。数十根梁柱间火光高照,连一点阴影都看不到,他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沉重双腿从泥沼中拔出,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绕过席案,玄色的丝舄重重落在林奉光的脑袋前。
“是谁指使你的?”他的声音凉得透了,像已经被酒烧干,露出砂砾的质地。
横竖只是一死了,林奉光咬紧牙关不答。
怀桢冷冷瞪视他片刻,突然俯下身来。就在林奉光以为自己要人头落地的一刻,他忽然听见阿宝细细的哭声。
他仓皇睁眼,便见怀桢一手扣住了阿宝那脆嫩的小脖子,手腕上青筋毕露,掐得阿宝小脸通红,哭都哭不大声;而在他身后熙熙攘攘的百官眼中,只能看见齐王是对阿宝疼爱地笑着。
林奉光冷汗涔涔,压低声音急喊:“你,你不要动他……”
怀桢只是挑了挑眉,冷漠地追问:“是谁?”
阿宝被吓得几乎呆滞,泪水鼻涕都挂在青白的小脸上。林奉光心惊胆战,几乎将牙齿咬碎,最后将心一横,齿关里迸出几个字来:“皇上,是皇上命我诛杀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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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关于过生日的回忆,哥哥贪恋的是恋爱后,怀桢贪恋的是小时候……
第123章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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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奉光这一声尖厉嘶喊,坐在前面的贵族官员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当怀桢还怔怔地仿似魂灵出窍时,尚书令钟世琛当机立断,挺身怒斥:“你这贼人,大逆不道,竟敢攀咬圣上!”
顿时高官的呼喝声接二连三响起,怀桢猛醒过来,盯住林奉光的脸。这男人愚不可及,市侩庸俗,唯有对着那捡来的弟弟会露出一点淳朴笑意——怀桢只恨自己看走了眼,当初怎么会留了他这条性命?
怀桢重新披挂上一副笑容,就像披挂上一副无坚不摧的铠甲:“你以为谁会信你吗?”
林奉光还想说话,几名宦官径自上前拿布条堵他的嘴,他只有呜呜啊啊不成词地乱叫。阿宝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什么,在怀桢怀里挣扎起来,怀桢将孩子丢给阿燕,让她带下去了。
怀桢掸了掸衣襟,又扬起下巴,扫视一圈殿上济济簪缨,冷冷道:“诸位公卿,有信他的吗?”
谁还敢多说一个字!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林奉光从喉咙里发出哀叫,被卫卒不留情地拖走。他哪里想得到自己是被人算计,从他下了毒却没成功的那一刻,他就是必死的了。
但疑惑的种子终于是在所有人心中种下。怀桢站在万众瞩目之中,林奉光的话像一道咒语,每一个字都劈开了他——“是皇上命我诛杀逆贼”——他的身体里猝然裂开一道缝,冷风灌了进来,扯得他全身都如破纸条呼啦啦地作响。
他高高地抬着头,孤傲地抬着头。但他已经快要听不清身边人说话,也快要看不清眼前人脸色了。他们是不是都在嘀嘀咕咕?是不是都在猜他,算计他?一定是的,自己给的好处还不够多,自己下的威风又不够狠……
使者面面相觑,百官垂头闪躲,怀桢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只恨不能将他们全都看穿。他走到杨标面前,杨标直往后缩;走到张闻先面前,张闻先一脸震愕;走到陆长靖面前,陆长靖目露不忍……他再也不想看下去了,一拂袖往回走上丹墀。他混乱地想着,想他们一定都知道了,自己同哥哥是如何秽乱不伦,又是如何反目成仇……
可是他该如何解释?他从坟墓中来,要往轮回中去。他有那么多的痛苦,他要毁了梁怀枳拽他下沉。可是谁会信他?谁会信他?
除了哥哥,除了那个被他欺骗而一败涂地的哥哥……谁会信他?
“殿下……殿下!”太医令颤巍巍走到齐王面前,唤了好几声,怀桢才突然冷醒过来。
“立公公他……他还活着。”太医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出这句笨拙的话又恨不得咬了舌头,“但毒性残留体内难以根除,臣等已在开方拿药,恐怕立公公还要昏迷一阵……但只要能醒,就无大碍!”
怀桢声音发凉:“若不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