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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夜地教导他、照护他、陪伴他,后来当他上了太学,连柳太傅都夸他呢!——啊,现在不能提柳太傅啦……”

林奉光默默听着,又看了一眼大竹筐。不料阿宝自己坐进了竹筐里,还嘻嘻哈哈地朝他笑,张开稚嫩的双臂要哥哥抱。

“哎,你。”那宫女掀开帘幕一角,颐指气使道,“过来把这几件衣裳送去洗了。”

依齐王定的规矩,林奉光是不能离开温室殿的。但他出身贫寒,性情孤僻,又是被齐王当众叱骂过,所有人都知道他苟且偷生,宁愿去势也不敢就死,因此他常受人排挤,为了弟弟也从不吱声。此刻也默默起来,接过宫女手中的衣箧,预备提去尚衣署。迈出门槛时,阿宝“呀”地叫了一声,想追过来,结果整只竹筐都被小孩儿身体压得翻倒,反而把阿宝扣在底下,像只落入陷阱的鸟儿。

林奉光只想尽早回去陪阿宝,回路上便挑了近道,从偏僻的掖庭杂草间经过。这条小道是他意外发现的,平素几乎无人,夏日炎炎,草丛中蚊虫嗡鸣,咬得他双腿都是红包。

忽而,平空里响起一声轻轻的笑。

他一怔,四下去寻笑声来处,掖庭一所荒芜宫室的门后,露出了一张姣好的脸容。

那女子荆柴布裙,素面朝天,身子瘦弱得已不成人形。但她的表情仍满是高傲的嘲讽:“听闻你那个便宜弟弟,要做皇帝的储君了?”

*

这一日,齐王罕见地很晚才起身。

林奉光在偏殿候了很久,没有等到齐王,却见陆梦襄一袭戎装踏入。林奉光还记得这女子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心头犹有余悸,只躲在门边看去。中书令立德从里间出来,同陆梦襄耳语了几句,似乎是说齐王身体不舒服,或许是时令不畅,中了暑毒,还望陆梦襄长话短说。

陆梦襄走入内殿时,齐王怀桢正盘坐胡床,将锦被都披裹在他身上。他低头看着奏疏,开口:“南疆蛮乱,孤已知悉。桂林郡守自作聪明,还以为孤同皇帝兄弟不和就是他逐鹿中原的机会。”

他或许的确生着病,说话都带着幼稚的鼻音,苍白的脸上烧着两团火。但那平静的双眼仍仿佛能将她望个对穿。

陆梦襄也不客套,径自单膝下跪,行了个军礼,甲胄振振一响:“请殿下恩准,臣愿带兵平叛,将桂林郡守人头送至阙下,以正天下视听。”

怀桢嘴角微勾:“天下一百零二个郡国,若是都像桂林郡那样,孤这个相国也不必再当了。”

陆梦襄道:“桂林若定,杀一儆百,则天下郡国皆不敢再摇唇鼓舌,殿下可高枕而无忧。”

怀桢静了静,又倾身,被子从他肩头滑落,像一座土山被风吹塌下,露出衣衫底下那两片瘦得嶙峋的肩胛。他眉宇低压,轻声道:“你们父女俩刚有些起色,你便要走,不怕朝中大臣将你父亲都生吞了?”

陆梦襄坦然同他对视:“臣只有走,才能保住父亲,不是吗?”

怀桢将奏疏放在一边,长长呼吸一口气。

“你愿去,便去吧。但孤并非是威胁你。”他安静地道,“皇上已应允了,你不必再嫁孤。”

陆梦襄知道他说这话是恳切的。温柔而不逾矩的空气在房栊间流动,她有时以为自己理解齐王的野心,有时却又发现自己离齐王更远了。在齐王的身上,总蒙着一层她无可企及的忧悒,好像不论做什么、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也无法回头。

“谢殿下。殿下英明恤下,臣父女万死不辞……”陆梦襄垂下头去,“只是殿下,臣并不是要躲避——躲避那个婚约。只是臣不想被束在深宫,如今殿下既恩赐臣兵马千万,臣愿与殿下做君臣,不做夫妻。”

怀桢淡淡地笑了。“好,好一个做君臣,不做夫妻!梦襄,孤终于是没有看错你。”

他披衣赤足下床,亲自将陆梦襄扶起。陆梦襄诚惶诚恐,而怀桢看着她的双眸仍然诚挚,如白水银里黑水银,搀不得一丝一毫的虚假。但那双眼底的血丝,又仿佛要将他拽落下去。

陆梦襄心生不忍:“殿下,若长安有事,臣随时回来。”

“好。”怀桢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去便是。”

“殿下……”陆梦襄仍不放心,“如今天下都在您掌握,您……您不可冲动,凡事三思后行。”

怀桢没有应答,只说让她与诸将商议平叛方略,择期出征,他定然全力支持云云。方才那须臾之间的脆弱与托付,好像也无影无踪了。

待陆梦襄离去,齐王还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立德进来收拾,一看他便着了急:“殿下怎么不穿鞋呢!风寒闹得更厉害了可怎么办!”

怀桢愣愣地,又被立德推上了胡床,将被子堆了过来,像一座锦绣的坟墓。他在这时,终于显出几分和年龄相符的稚嫩的苦恼,他说:“从今往后,孤造的孽,陆家不会连坐——所有人都不会为了我连坐了。”

立德尽管不知他在说什么,却总明白近来殿下的不快乐。他哀哀道:“殿下,您不要自苦……”

怀桢却不让他说完:“到五月初五日,哥哥便将二十五岁了。”

“是。”立德只好回道,“天子的诞节要到了。”

怀桢又拿起方才落在一旁的奏疏。简册清脆地响动,原来那是一份长长的贡品清册,是天下除桂林郡外的一百零一个郡国诸侯,各个为五月诞节而进献的奇珍异宝。

他要给哥哥办一场最盛大的寿宴,要让天下人都看见他们兄弟的情深义重,牢不可破。

“——阿宝!哎呀阿宝!”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慌乱的叫喊。

那个不到三岁的小梁隐,平日总是窝在哥哥或保傅的怀中,今日居然直起腰板,摇摇晃晃地走起了路。林奉光本来还在看稀奇,待见他竟然胆大包天往内殿中去,才大惊失色地跟上,一边压低了声音拼命唤:“阿宝,回来,快回来!”伸手要去捞他,他竟还咯咯笑着一躲,屁股一墩,就坐在了红漆包铜的门槛上。屁股上突如其来的痛感还让他愣了一愣,伸手呆呆地去摸。

内殿中的谈话声静了一瞬,而后是齐王抬高的声音:“谁在外面?”

林奉光只好硬着头皮把阿宝抱起来,走入殿中请安。齐王的余威还震慑着他草芥般的身躯,他跪下去时,连头都不敢抬一抬。

倒是阿宝,一点也不怕人,笑着朝怀桢伸出手去。

怀桢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端详了半天小梁隐的脸,突然转向立德,笑道:“孤怎么把这孩子给忘了。”他开心起来,抓住婴孩幼嫩的手掌,林奉光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孤知道给哥哥送什么礼物了。”

第122章 笙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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