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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既启程远赴淮左,料与卿重逢之日,杳杳难期。观卿病体,多年未如此番凶险,须细听银绸叮咛,多添衣,少劳神,勿挑食。代吾爱怜儿女万遍,切切!”

“临行仓促,未及待卿苏醒,故有难为之情、肺腑之言,一并付诸耳语。卿枕上若闻有声絮絮相嘱,非是旁人,乃吾牵念殊殷、入卿梦也!”

“得陇望蜀人之本性,既得十年,便求百年;既得结青丝,便求共白头;既得此生此世,便求生生世世。今宵一别不知吉凶,倘或他日赴难,若有幸马革裹尸,当泉下候卿七十载;若不幸葬身沙场,则乾坤浩大,无处不是埋骨之所。”

银绸早悄悄离去了,留谢竟一个人站在廊下,浑身剧颤,手指发抖到几乎握不住纸。月光从霄汉间洒落在中庭,映亮了四檐高挂的灵幡,白梅盛放,散作清芬万里,这便是只属于昭王府的雪夜了。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吾与卿相守一十春整,人世哀乐百味,皆共卿一一品尝,今纵死无恨矣。”

“从此金陵风霜雨雪,卿之所往,吾魂魄长随。”

第110章 二六.三

谢竟掀开帐子,轻手轻脚上榻,给陆书青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后者面朝内侧,微微蜷着双腿,已经睡熟了。

然后他翻身平躺下来,睁着眼,愣愣盯着帐顶。这早就不是他和陆令从大婚时那绣了榴花的床帐,十六岁的他以相同姿态躺在这张床上,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

在高烧不退时,谢竟确实听到了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他只以为那是梦境或幻想。那个人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要他“活下去”,重复到近乎啰嗦,就连谢竟都在昏睡中无意共情到了他的焦虑。

原来那是陆令从。其实也只会有陆令从。

他们都要他活下去,可是活着要比死难多了。朱雀桥下行刑结束,他终于在三日不眠不休后一头栽倒在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父兄的首级还映在他眼底。那一刻他是奔着死去的。

即便是被救回王府养病的日子里,这个念头仍时时在他脑海中闪烁——直到读完那封信。

以谢竟对陆令从的了解,他可以毫不迟疑地说,陆令从是把它当作遗书写的。

陆令从是那样一个特别的人,在做好决定之前,他有时会显得瞻前顾后、妄自菲薄,甚至于优柔寡断;然而在做好决定之后,他的毅力与执行力之强又令人胆寒。谢竟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个场景——哪怕遗书中的情意重逾千钧,但陆令从写遗书时是一定是举重若轻的,没有什么可以困扰他沿着选定的“道”走下去,即便是死。

很不巧,就算再来一百次、一千次,谢竟还是会为这种魄力心折。他从小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能够甘心以妻、以弟、以臣的角色紧紧追随在陆令从身后这么多年,无非因为两点——陆令从对事若即若离的“断”,和对人游刃有余的“狠”。

所以谢竟没法终日以泪洗面,心安理得地活在悲伤悔恨中,却让陆令从一个人在外面刀尖舔血,为全家涉险。

报仇也许是件遥不可及、不自量力的事,但至少谢竟知晓第一步该从哪里下手——谢家遭难的导火索,那批凭空出现的蓝田玉料,和在突兀的时机突然送礼的何诰。

蓝田玉产地在雍州境内,也正是何诰的任所。那里距京城远过千里,若无快马、顺风车可搭,单凭他自己的本事,只怕要半年往上才能到达。

谢竟并不惧怕漫长的跋涉,他只怕若是他走了,把儿女孤零零剩在王府,日夜怎么能安寝?

可是他又该如何带他们上路?他们未必能获准被他带出京城——陆书青几乎是必不可能;即便真带了出去,他手无寸铁,小小的飞光都用不明白,连自保尚成问题,何谈庇护他的孩子?他在京中这些年除了做案头差事,柴米油盐一概不通,人情世故一张白纸,又该倚仗什么供养他的孩子,让他们免经风雨?

在发现至亲任人宰割、而自己束手无策之后近一个月,那种深切的绝望和无力终于迟来地淹没了谢竟。

耳边窸窸窣窣一阵,陆书青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知无觉、仅凭本能地搬过谢竟一条手臂,让它横展开来,然后迷迷糊糊把自己的脑袋枕上去,还在母亲肘窝里蹭了蹭。

谢竟在黑暗中一愣,心瞬间酸得像浸在梅子汤里——这让他该怎么舍得走?

正月初一,新帝陆令章践位祭天,改元景裕。因其年仅十六岁,尚未加冠,故由太后王氏与右相王俶共同辅政。

而有鉴于被陆令真拿鞭子抽了一顿的教训,羽林卫再次找上昭王府的门时带了兵刃,显然来者不善。

为首的校尉大概是因琅琊王氏掌权已成定局,有了天子舅族的撑腰,胆子更大。他们又不是要杀人放火,不过赶走一个被昭王亲自休弃的废妃罢了,即便陆令从回来问责,又能翻起多大风浪?

因此这一回他全然抛弃了“先礼后兵”那一套,直接带人破门闯了进去,一路长驱直入。

家丁有的返家还未归来,一时集结不全,周伯领一众小厮侍女拥出来,勉强将他们拦在中堂之下,而银绸和陆书青正待在药房中,听到动静,还是无可避免地直面了这一场冲突。

银绸立刻将他护在身后,斥道:“持械强闯王府,你们疯了不成?”

那校尉嗤笑道:“姑娘这话荒唐,若我们进来是强闯,那罪臣之后谢氏一连住了这大半月,岂不成了鸠占鹊巢的强盗?”

“废立王妃乃昭王府家事,”周伯问道,“即便是驱逐,也该由殿下来亲口下令。肆意插手臣子家事,莫非这就是咱们王相的辅政之策?”

那校尉一顿,他自己逞威风倒罢,却是不敢给相府惹上这样的口实的。他扫视着仆从们:“你们一个个如此回护他,倒让我好生奇怪,莫非——所谓的什么休妻废妃,不过是昭王殿下玩的一手阳奉阴违,用来做个障眼法,好将这罪人偷偷养在王府里?”

这一下说中了众人心事,一时都未敢动声色,校尉见了,得意道:“真若如此,我可得禀与陛下和王相,请旨好好彻查一番。说不准,可连长公主也在其中掺了一脚呢。”

陆书青轻轻推了推银绸,她转过脸,就听他道:“姨娘,让我来。”

“青儿,你——”

陆书青却只是摇摇头,从挡在他面前的所有王府下人中间穿过去,缓缓走到砌下,一丝不惧地抬头直视校尉:“听大人口气,似乎不是第一次登门拜访了?羽林卫中的长史、参军、监丞难道都是死人不成,竟遣一个小小校尉来与我问对?我是先帝亲封的昭王世子,羽林卫对我如此不敬,将先帝和天家的颜面置于何处?”

那校尉才被提拔起来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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