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99


以使他重新燃起对“活”的渴望。孩子们不是没有过过失去母亲的日子,陆令从会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还有吴太妃、银绸,他们不会缺少关怀与爱,金陵城里纯善、聪慧、娴静的闺秀有千千万,随便谁都可以做孩子们称职得体的后母……谢竟恍惚意识到他居然毫不介意。

在死里他只想到死。

案上瓷瓶中插着新采的芍药,花瓣还饱含露水,秾丽欲滴。谢竟探手轻轻一触,带着恐惊天上人的小心,像是抚过少女陆令真那娇嫩、光艳、粲若朝阳的脸庞。

他忽觉面上滚热,烈焰滔滔顺着颧骨、双颊、腮边淌落下来,将他被时岁厚待的容颜一斧凿穿,分崩离析。下意识抹开去,掌心却是触目惊心的赤红,谢竟缓缓抬起头看向镜中——

两道血泪。

王氏手一松,指间奏折掉在案头,发出“嗒”一声轻响。

她胡乱指了阶前一个宫人:“你,你去,去鸣鸾殿……”

然后她的手顿在空中,嘴唇分着,如被施了定身术,在殿上足足愣了半晌。

宫人等得惶恐,不得已恭顺地出声提醒:“……太后?”

王氏的手蓦地摔回膝上,她木然摇了摇头:“不,无事,你下去罢。”

陆令章默然旁观着母亲的面色举止,这时才吩咐:“传朕旨意,长公主之事须瞒住鸣鸾殿,宫中若有流言,格杀勿论。”

甚至没听他说完这句话,王氏已经站起身来,逃也似地快步迈出大殿,却在殿门之下正与陆令从打了个照面。

陆令从没料到会迎头撞见太后,却看她悚然一惊,用他生平从未见过的眼神——杂糅了快意、恻隐和物伤其类的怪诞——深深一望他,随即便匆匆离去。

然而他未及多想,只是问陆令章:“是军报么?鹤卫走到什么地方了?”

陆令章深吸一口气,遣退了殿内伺候的内监,走至陆令从身前,同他面对面。他的哥哥身量很高,颀长、挺拔,他从小习惯了仰视对方,到今仍须如此。

“我知晓皇兄不相信公文奏折这些纸上的东西。”他说,然后回眸示意了一下。

陆令从看到帘外随之走出一人,腿上带伤,面色憔悴,正是陆令真的副将、鹤卫的首领之一。

“所以我让谢浚把他带进宫里来,有些事情,或许他亲口告诉皇兄才合适。”

陆令从用锋利如鹰般的目光盯住他:“你们已经回来了,怎么不去王府复命?公主呢?”

副将为难地看了一眼陆令章,后者无奈地移开视线,示意他说他该说的。

“殿下应当已经看过了那封假托王妃之名、送给长公主的手书了?”

陆令从闻言一愣:“我听宣室说何大人察觉异样后立刻派了人去追回长公主,怎么,你们没遇上斥候?”

副将缓缓摇了摇头:“晚了一步,信使被丁鉴扣住了。”

“丁鉴?他不是已经撤兵了?”

副将艰涩地解释:“……鹤卫行至无定河畔,发现丁鉴领兵往雍州方向回转,长公主恐城内兵力不足,便让奉何大人之命随行护送我们的雍州军先行返回,鹤卫随后支援,以防万一。”

“但是丁鉴的目标不是雍州,甚至不是鹤卫,而是……长公主。发现这一点时,我们已经被困在山上,公主命我们从北面先逃,她自己去南面会丁鉴。漠北援军在我们刚刚出山就赶到了,只差一点,若非公主第一时间将我们支走,鹤卫可能……全都回不来。”

“后来何大人打听到,漠北之所以会再派兵增援,是因为丁鉴立了军令状,定会将长公主……”副将说不出那几个字,只是哽咽道,“是公主救了我们。”

“鹤卫、何大人带着守军、雍州城父老百姓,在无定河一带找了五天……还是未能找到长公主遗骨。我们不敢再耽搁,只得动身回京。”

他话音落尽,空旷的神龙殿久久沉寂,风顺着未关严的窗棂漏进来,卷起轻薄的垂幔,这只是一个何极平凡的暮春午后。

陆令从茫然地皱起眉,缓慢道:“……谁的遗骨?”

副将再不敢出声。

陆令章挥手让他退下,注视着兄长的背影,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令从忽然拂袖转身,挟一阵风飞快地踏出神龙殿。陆令章恍惚半晌,后知后觉奔出去,在永巷里赶上他,发现他的目的地正是含章殿的方向。

永巷漫长而孤狭,他们兄弟姊妹三人就在其间长大。贞祐八年冬至前夕,便是这条路上,陆令章被他姐姐带着,悄悄闯过岗哨和夜巡宫人,怀里还揣着市上偷买的连环画,回到幽深漆黑的临海殿。

他把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从衣领里露出来,怯懦地问:“……若是母后发现了怎么办?”

陆令真看他一眼,眸光似流星划过耳畔:“你是我弟弟,我会护着你的。”

含章殿的位置不能算僻远,可少了活人气儿,便是在日光之下也显出几分芜凉来。陆令章的旨意被心照不宣地执行,噩耗显然还未流入这座宫阙深处,无所事事的内监们揉着惺忪的眼,讶然发现昭王殿下正大步向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年轻的天子。

陆令从在殿外停住,握拳砸出杂乱无章的响动,几乎是不耐烦地吼着:“陆令真!给我开门!”

内监们瞠目噤声,谁也不知昭王究竟为何忽然跑到空置半年的含章殿来找长公主,说好听些叫言行无状,说难听些叫悖乱发狂。

可皇帝却并没有阻止他,只是站在不远处,平静而惨然地行着注目礼。

“陆令真,你给我打开!你把哥哥挡在外面也没有用!我知道你在里面!”

当然不会有人开门。没有人会像还绾着双髻的陆令真那样把倒插门后的木头剑收起来,满不情愿地出去迎接她的哥哥,扁嘴:“我就晓得你不是真正生气!”

陆令从得不到回应,放低声音,喃喃唤了一句“真真”,然后他猛然抬首,死死盯住了那沉重的锁,长刀倏地出鞘。

陆令章一凛,不由自主喝道:“皇兄!”

然而为时太晚,寒芒一射,陆令从已然扬刀将锁斩落,铜链铮铮然应声坠地。

殿门大开,阳光洒下,尘灰四处乍起,白梅枯枝欹斜,中庭空无一人。

陆令从如遭当头一棒,浑身剧震,急促地喘息着。半晌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开几步,僵立原处,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岂谓西风摧不尽,含章犹待主人归。

良久,陆令从轻声开口:“别把她葬入皇陵。”

“不要追尊,不要敕封,不要谥号,不管是将军的还是公主的,什么都别往她身上垒,让她干干净净、只带着她的名字走。”

“放她和天家、和你我无干无系罢,别叫列祖列宗认出她,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