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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竟快,率先走进花厅。陆书青趴在膳桌上,一面专心致志看一本传奇小说,一面吃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酒酿。陆令从问:“你现在吃一肚子凉的,等下午饭怎么办?”
陆书青探头看到谢竟还在屋内,没注意到他这边,便把剩下小半碗酒酿推给他爹,书竖起来往脸前一挡:“那不吃了。”
饭后照例摆上时鲜水果,宝石红釉折腰碗里盛着糖渍青梅,芭蕉叶水晶盘却是嫣红的樱桃,丹碧肥瘦相间,浓墨重彩地涌进人眼里。
平时总要延宕到最后一个的陆书青早已吃饱喝足,卷着书离席,谢竟奇怪:“你今日怎么不吃果子了?”
陆书青头也没抬,下台阶时差点撞柱子上,这才掀起眼帘看了看路,回头笑道:“姨娘说了,少食生冷。”
午后内院的庭中铺起了簟席,银绸在趁天气好晒药草,陆令从把陆书宁抱在膝上,斜坐在旁,教她认一认名字。园子里专门辟出一小块地方来给银绸做药圃,陆书青常跟着她去莳弄花草,银绸给他一些种子让他全盘料理,结果有死有活,他去年夏天有一次中暑还用上了自己种的藿香。
谢竟走进书房内间,路过陆书青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发现是《搜神记》,怪道看得如痴如醉废寝忘食,便顺口说:“外公那里有一套绣像本,你看完了可以去乌衣巷借。”
他其实并不太管儿子看什么东西,自己和陆令从的书房都是完全向陆书青敞开,只要能看懂都任君挑选。陆书青的状况与父母都不同,太早就被捧上权力中心,承受了过多的关注和宠爱,两人反倒希望他收敛一些锋芒,不要过于出类拔萃的好。
陆书青知会道:“对了,我和舅舅舅母、表兄约好,明日一起去梅山踏青看小鹿。”
听他提到游玩的事情,谢竟想起来问他:“我那天把你之前说好看的浣花笺放在桌上了,你看见没有?下月端午要在园中设宴待客,给你的朋友们写好请帖了么?”
陆书青虽然不算非常会呼朋引伴的性格,但颇有一批交好的仕宦家族同龄人。他点头:“大家都覆信了,只有王家还没回音。”
谢竟想起那个总共没有来过昭王府几回,沉默内秀的小女孩,叹道:“我倒忘了嘱咐你。阿篁家和我们家……不太一样,去信也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陆书青还并不明白,他那群个个都是金尊玉贵、天之骄子的朋友能遇上什么“麻烦”,但听母亲语气郑重,只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晓得。
母子对坐,半下午相安无事,除了谢竟偶尔出声提醒陆书青喝水之外,再没其他响动。到日头斜晒在案几一角,忽然陆书青打了个喷嚏,谢竟警觉地抬头,却发现是陆令从不知什么时候倚在了窗外,正捏着一把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轻搔陆书青的鼻尖。
谢竟对他竖眉:“你就非要打扰人家!”
“哎,春天不是读书天。”陆令从修长的手指拨弄出两根草,灵活地来回穿绕着。
“宁宁呢?”
“花厅里,看银绸给她拿茉莉串项链,我请不动,”他把狗尾巴草编好的兔子递给陆书青,“去试试你的新弓好不好?”
陆书青伸了个懒腰,点头同意,弯腰把鞋穿上,打算从书房正门出去,走穿廊到园里。
“还绕那个远呢,”陆令从一把架住他的胳膊,让他借力翻过窗棂,“下来吧!”
谢竟不赞同地旁观这种出门方式,一回神,却发现两人双双望向他,立即道:“我绝对不要从这里——”
话音未落,陆令从已经探进窗内靠近,几乎是把人上半身整个扛在肩上:“你也给我下来吧!”
他不由分说将谢竟抱出去,谢竟伏在他肩后惊叫起来,不知是谁的长发蹭过紫藤萝的末梢,摇下一场雪青色的雨落满衫袖。
陆令从请巧匠给个子不够高、力气不够大、胳膊不够长的陆书青做了一把轻弓,虽然体量小但形制规整,弓臂用上佳的紫杉木,价值远高于一般京畿军、羽林卫所用的武器。
陆书青的骑射是他父亲与姑姑手把手教成,虽因年幼与外在条件限制,今时今日不能说有多么大的成就,但是胜在基本功极其扎实,姿态标准无可指摘,架势也颇能唬人。
谢竟原本站在父子俩对面,想旁观者清地欣赏一下教学现场,就听陆令从扬声朝他唤道:
“你站那边做什么?要当活靶子啊?”
谢竟只得走回去:“哪位殿下号称自己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啊,这么个大活人,这么两步路,你也怕射中我不成?”
陆令从却直接转向陆书青:“记着现成的一课,就算距离再近,箭镞也不能朝向自己人——射术是与风搏胜负,而风是最不讲道理的。”
晚间过了人定时分,周伯已经要给大门下锁,昭王府却忽然来了个预料之外的访客。
陆令从和谢竟赶到前厅,看钟兆笑吟吟地垂手而立,身旁桌上放着一个朱漆乌木的方盒。
“陛下遣你送来的?这个时辰?”谢竟听完他来意,疑道。
钟兆颔首:“千真万确,小人是一刻不敢耽搁,得了令就从神龙殿赶来了。”
京城皆知皇帝正在病中,谁也不晓得,他怎么不好好将养,反倒会大半夜突然想起给昭王府送东西。
几个月前的除夕,谢竟因不耐烦无聊冗长的守岁,悄悄带着儿女溜出宫,去南市街玩了个通宵。事后本以为宫里哪怕不算账也会唠叨几句,没想到却因天子病情加重,再没人顾得上他们这小小的破禁。
一时人心摇动,浮言纷纷,皇帝的身体变成金陵所有权贵最关心的事情。当然他们不是真的在乎所谓“圣安”,而是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咂摸出这种时候宫中必然会有关于立储的风吹草动,自家门第下一个百年的安稳,就系于仅此一次至关重要的站队了。
陆令从抬手示意,左右小厮与侍女立刻鱼贯退出去,周伯在最后将正厅的门牢牢掩上,室内只剩下三个人。
钟兆“呃”了一声,略显为难道:“陛下叮嘱小的,要屏却所有‘外人’,务必稳稳当当地交到殿下手上。”
陆令从与他的目光一起落到谢竟身上,谢竟反应慢了半拍,才道:“哦,那我回避一下。”
他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陆令从忽然出声:“等等。”
谢竟回眸,听他向钟兆道:“之无不是外人。我与王妃同心一体,没有隐瞒,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能当着王妃的面给。”
钟兆神情有些微妙,他察言观色片刻,圆场道:“这倒也是……陛下也没说不能当着王妃的面。”
他恭恭谨谨把那木盒奉上去,陆令从随手打开盖子,却见其中是个更小一些的锦匣。
他皱眉道:“这么严实?”
一直剥到最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