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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能不能看看他”,可转念想起宫中那些风言风语,譬如谢竟甚至不许喂养的乳母近陆书青的身,怕惹了谢竟不快,到底是讪讪地坐了回去。

“想看就看一会儿,没有什么的。”谢竟岂会瞧不出她的心思,外面那些人怎么嚼舌根,他纵然不晓得,猜也能猜得八九分,只是实在没有余力去管。

他把陆书青抱起在怀里,好让稚拙的小姑姑把他瞧仔细了。陆令真在陆书青初生与满月酒的时候都来看过,她跟陆令章不算亲近,自然也没怎么见过初生的婴孩,对陆书青好奇又喜欢,恨不能把自己的脸缝在他柔软的身上。

陆令真轻蹭着陆书青的脑袋,谢竟维持着抱着儿子的姿势凝望她,思绪却一时飘远。怀中的触感极温暖,热乎乎沉甸甸,还均匀地发出着小小的呼吸声,作为一个“被拥抱”的家伙,陆书青再趁手舒适不过,任哪一个亲人都可以从拥抱他中体会到充溢的满足感与获得感,更不要提与他最最血脉相连的谢竟。

可是谢竟自己心中清楚,他真正缺少的是收获拥抱的机会,而并不缺少给出拥抱的能力。

但是话又说回来,既然他自己都可以想明白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那么需要拥抱,好像也要存疑。

想着他忽然突兀地冷笑了一声,陆令真被他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他:“……嫂嫂?”

谢竟下意识茫然应答,自己也不知说的是“在”还是“没事”,总之让陆令真更为惶恐,嗫嚅片刻,小声问:“……嫂嫂是不是与我哥吵架了?”

这下谢竟彻底回神,听她问得干脆倒也不觉冒犯,只仿佛有些好玩儿一般,略一侧头用笑眼打量着陆令真:“你是给他做说客来的?”

“说客!”陆令真大叫一声,弹起来,“他还没那个面子!”

谢竟按下她,把陆书青小心放回摇车:“我知你不稀罕操心他的事。但我与他之间是顶糊涂、一团乱,能不能配称作‘吵架’,我也不晓得。”

陆令真这年岁哪里能明白情之一字,她本也不是出于对兄嫂关系的八卦才问出这个问题:“我只是担心嫂嫂不好过。当日九华殿的事我亦听说了,父皇与母后本就是那样的人,嫂嫂若认真要硬碰硬,往后只怕还有更难受的,不如倒别逼着自己罢。”

“我岂不懂蚍蜉撼树之可笑,”谢竟替她理一理刘海,“然而这口气叫我如何咽下。真真,你且教教我,你哥哥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

陆令真哑然注视着他,一双细白的小手紧紧握住谢竟的掌,鼻尖发酸,谢竟收回小臂将她虚虚拢到怀里,喃喃道:“不值得,不值得这样真真,你何须为我鸣这个不平。”

外间传来脚步声,又有侍女通传:“长公主方才进屋里去了,这会子正同王妃说话呢。”

说到后半句时人已然进了屋,谢竟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将脸避到了另一侧,盯着窗户纸发愣。

陆令从端着个托盘进来,一眼看到陆令真耷拉着脸偎在谢竟身前,略怔一瞬,将托盘放到坐榻上的小几上,对她道:“你在宫里用了晚膳来的么?还要吃么?”

陆令真吸了吸鼻子:“我吃,就在屋里与嫂嫂一桌吃,不去花厅。”

陆令从瞪了她一眼,顺手一够把绿艾捞在臂弯里,转身出门,穿过廊下时吩咐侍女另盛了菜肴给她送进去。谢竟回眸瞟了一眼那托盘,里面是一小盅剔了刺的木瓜炖鲫鱼,一小盅红糖酒酿蛋,两碟清淡小菜,并一屉四枚梅花蒸饺。

他轻叹了一声,拾起筷子,这月余来他几乎没有碰过王府厨子做的菜,三餐俱是陆令从做下什么他吃什么,到底没有糟践粮食的道理。听说陆令从因为嫌后厨气闷专门在前院耳房里辟了个小灶,银绸倒是头一个拍手称快,煎药时再不必绕大老远上后面去了。

半夜谢竟是自己被自己给喊起来的。他倒并未魇住,也没有做什么噩梦,也许只是民间俗称的“鬼压床”,胸口又闷又涨喘不上气,终于从溺毙的濒死感中挣脱出来时也就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陆令从被他一嗓子唬飞睡意,翻身一骨碌爬起来,然而睁眼四顾漆黑,只能伸手往旁边瞎摸索:“怎么?”

谢竟按着心口深呼吸几下,缓缓倒过气来,摇摇头,又想起他看不到,才道:“无事,睡得不安稳。”

陆令从的指尖只在他鬓发上沾了一下,连温度都没觉察出来,就被轻描淡写地拂开了。他的手一顿,在不见五指的夜里收回来,不算落寞也不致颓然,只是有些讪讪地垂在半空,片刻,转去另一侧掌灯。

与此前相比,谢竟这会儿深夜惊起已经算是好的,刚回王府时他彻夜无眠,陆令从第一次三更醒来摸见身旁空无一人,被褥内都是冷的,掀帘看到谢竟孤零零跪坐在摇车旁注视着陆书青,可以一动也不动,良久良久,才如牵着丝线的偶人一般,怪诞地眨一下眼。

陆令从是真正被他吓到了,不敢贸然上去惊动他,更不敢倒头睡下放着他不管,就那么坐在床沿盯了谢竟一宿。天蒙蒙亮时谢竟像是上了发条一般回转身上床,漠然地瞥了枯坐无言的陆令从一眼,钻进被中阖眸没多久倒便睡了,陆令从才长舒一口气。

第二夜如此反复。

点上烛火,谢竟本能地锁起了眉,抬袖掩着双眼躲避,道:“我说了无事!你安生回来睡罢。”

半晌却不听陆令从回答,室内寂然无声,谢竟觉出一丝异样,撤开些手眯缝着眼睛去瞧,只见陆令从目光钩子一般落在他枕上,开口寒浸浸带着一点颤:“谢竟……”

谢竟被这个并不常自陆令从口中听到的称呼震了一下,慢慢垂了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起身时不慎带歪了枕头,枕下的物件儿露出个边角来,莹莹的玉色,是匕首尾部的手柄与环扣。

他神色一凛,本能地动手想要掩饰,然而陆令从早已快他一步欺进帐中将匕首夺了出来,借光打量一番,抬眼看向谢竟,眸底情愫五味难言:“……你想要做什么?”

他的语调温和得近乎诱哄:“宝贝,你把飞光藏在枕下,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竟定在原处,抱膝木讷地望着他,半晌惨然一笑,反问:“你觉得我想要做什么?”

陆令从当日在瑶台把飞光交给他,是因为他们之间暂时交付信赖、达成平衡,飞光就像萧遥交给陆令从时承担的意义一样,一件信物。陆令从虽然没有明着说过给他用来防身,但当然也更不可能是让他压在枕头底下……以备什么不时之需。

“那些天我一闭眼就是皇后的宫人闯进九华殿要把陆书青抢走,我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做什么,若然至终我也左右不了他的命运,除了眼睁睁瞧着折磨自己……到底还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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