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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像模像样,仿佛昭王明天就要登崔家门提亲。
听众自然免不了拿新王妃与旧王妃做一番比较,转头先去打探谢竟的动向。谢竟如今炙手可热,虽然难逃表面风光之嫌,但身边少不了巴结奉承之辈,远比此前更招人瞩目。
但令人失望的是,他似乎没有对此事表现出任何一点应有的关心,出入流连于声色场间,昭王自娶昭王的,他自潇洒他的,彼此烂也烂得整齐。
有好事者借新邸落成的乔迁之宴,分别延请了谢大人与昭王在座,殿下还携了世子同往。虽然席间宽敞、宾客盈门,但毕竟共处一个屋檐下,离得再远,有些不想看到的东西也要被迫看到。
席上没有长辈,又不比宫宴森严,自然免去诸般规矩,酒意上来宾主俱自在起来,一时间解衣的解衣,横躺的横躺,散漫之极。
谢竟倒也没有解衣。他只是带着醉态斜卧在栏外坐榻上,象牙白的外衫上绣着大朵刺目的山茶,内里的中衣与下裳均是与茶花一色的正红。他身侧围着男男女女许多人,没有丝毫避忌,莺燕斟了酒来,偎向他颈肩,他就着人手便饮,同僚不知说些什么下流玩笑话与他听,他也不躲,笑着附耳过去,时不时还狭昵地接上一两句茬。
最点眼的是他靴袜都散落在榻边,裤管堪堪遮掩住脚踝,下面露出来双足雪白得胜过一旁歌伎的膀子,十个脚趾上指甲竟然也染成了艳生生的红,岂止荒唐放荡。
昭王殿下经见得多,权作无视,也不理会有心人故意玩笑套话;倒是世子年少,终究沉不住气,大约觉得实在耻辱不堪,更受不了四面八方投来看戏的目光,朝他父王告了声退,连主人家也没知会,却是率先怫然而去。
谢竟借不胜酒力之由离了席,一路凭借早先主人介绍宅邸时留下的印象找到了后门,外面果停着一辆马车,看门小厮显然是新雇的,并不认识他,只殷勤地请他上车。
车内隔帘后有个坐影。谢竟低头嗅了嗅外衫上酒气与脂粉香混合的味道,愣了一会儿,脱了下来,将它丢进了外间的银炭盆内,注视着它随火星与炭灰迅速地委顿下去,最后变成了一件肮脏的破烂。
他将挂在臂弯上的大氅抖开,裹在身上,绕进帘内,礼道:“老师。”
“我是来接世子的,约定了晚些在我府上见几个回京述职的旧徒,”张延为他添了茶,“今日席间事我听说了,你倒实在也是豁得出去。”
谢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如今都成了数礼忘文、狼心狗肺之辈了,还在乎这一点脸皮不成?更何况,吃这一套的可不在少数,卖一卖色相,我能买来不知多少风声。只是给老师蒙羞,无颜见您。”
他不是一个常在这些事上耍手腕的人,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不会这些手腕。谢竟一直清楚出挑的容色可以轻易为他扫平许多障碍,也清楚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举止、什么样的话能消除心防、换取爱怜。事实上,在他细心经营与陆令从的婚姻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实践过,心眼、巧思甚至——手段,用来换取陆令从对他长久的、专注的凝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偿的,军机政要是报偿,真心一样是报偿。
张延不以为意,摆摆手:“此前听世子转告,你另有事要寻我?”
谢竟道:“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想劳烦老师帮忙。”
张延思索片刻:“你的事?世子的事?殿下的事?”
谢竟也想了想:“我的事。”
张延点点头:“但说无妨。”
“今年冬天是个什么光景,老师是否清楚?”
张延叹了口气:“我是田间土里爬上来的,民生凋敝之兆,岂会不知?”
谢竟心知张延出仕几十年,自然有办法探知民间第一手的各类消息,便也不多问,只道:“老师洞明世事,只是尚有许多如您一般田间土里生长,却还没能成功爬上去的士人举子,身无长物,更没有家族门户依靠,还不知故乡父老该如何熬过这一冬。”
张延一愣,肯定道:“他们在京城过得苦寒,自保尚且艰难,与乡里书信滞缓,有许多甚至都不知晓家中有受灾之忧。”
谢竟道:“正因如此,我想请老师卖我一个面子,您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与京城众多寒士通起气来也更迅捷,能否以昭王府的名义将此事知会他们,再以子奉的母族吴家的名义,将善款散给他们?钱早已准备下,老师若答应,即刻就送去您那里。”
张延听罢,却是一笑:“绕了一圈,说到底仍是昭王府的事,哪是你的事?”
谢竟也淡淡笑了笑,摇头:“一个人纵使再独,在这世上也总免不了有来处有归处,但凡有一口气在,谁能真正超然红尘活到方外去?我是我,我也是子奉的我,也是青儿宁宁的我,这辈子与昭王府皮肉粘连,割也割不干净。老师成全昭王府,便也是成全我,昭王府不定,我岂得宁日?所以老师便是现在再问,我一样笃定这是我的事。”
张延顿了顿,有些无奈道:“你自己要是能过了这一道坎,我自是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正说话间车帘却又是一动,谢竟转脸,就见陆书青挎了一只食盒,呵着白气登上车来。
“我让他们煮了些醒酒汤给娘,这会儿外面风正大着,又带了黄芪牛肉汤来,给太傅驱驱寒。”他将两盅汤分别奉给张延与谢竟,随即便紧紧贴着后者坐了,谢竟把他搂在怀里,摘下他的兜帽,理了理他被帽边蓬松的绒毛蹭得微乱的鬓发。
张延逗陆书青道:“现当着老师的面,是该唤师兄的,怎么倒唤起娘来了?”
陆书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往斗篷里埋了埋,谢竟屈起手指去刮他的脸颊,亦笑道:“是这个话,我还要多谢小师弟的醒酒汤。”
私下见面,谢竟总惦记着问陆书青当时在汤山膝盖受的伤怎么样了,可伤是春天留下的,如今已经入冬,早好透了。谢竟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对着孩子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交代,什么都想嘱咐。陆书青和母亲待在一起,又不愿意像和他爹一起时一样问这问那了,小时候不耐烦听也不会直接出口顶他,只是放空自己盯着地面发呆,哼哼哼嗯嗯嗯地胡乱答应着,等谢竟说完了自然放他走;现在难见一面,便只乖乖噤着声听他絮叨。
醒酒汤见了底,陆书青又从怀中摸出薄薄的一张纸来递给谢竟,道:“姑姑有信回来。”
谢竟一愣,忙接过来打开信封,他与陆书青皆没有打算避讳,但张延却一声不吭地出到外间,自去吩咐车夫添炭火。
这是自陆令真七月走后头一次递信回京,内容是她一贯的利落简洁,一句说自己一切无恙,一句问家中老小平安,余者就是通报送嫁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