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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令从便无论如何不舍得下手了。

两人隔着半室,僵硬地相对而立,一时默然。

谢竟畏惧的既不是陆令从提起的剑,也不是拎着他的手,而是那双眼里过于真实的杀意。陆令从当然不会相信外面那些说谢竟为了独活不惜杀子的流言,毕竟,还是陆书青带着他来救谢竟的。但既然如此,那种杀意又是从何而来?

良久,谢竟向前迈了一步,但收效甚微,只越发让他退的那半步欲盖弥彰。

他咬了咬唇,索性大步迈上前去紧紧地环过陆令从的腰,像渴求庇护一样将脸埋在他肩窝内。陆令从一愣,完全出于肌肉记忆去回抱他,听他低声问:“伤得重么?”

陆令从摇头:“我又不是直接跳崖,下到一半时实在没了着力点,才跳的,不碍大事。”

谢竟局促地换了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今晨在殿上怎么动了那样大的气?”

陆令从缄默了好一会儿,不答反问:“我是不是……被把你吓着了?”

谢竟一顿,轻轻说了一声“是”,然后却变本加厉地往陆令从怀中缩,似是急于确认他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只怕他化成一阵烟散了。

陆令从不知该怎样疼他才好,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完全、彻底地拥有一个人的感觉。这个人所有的情绪,不论好坏,都只向他回应,没有在外人面前的杀伐决断,也没有在儿女面前沉稳可靠。就算因他的反常而畏惧也要不管不顾地向他怀中寻求安全感,又不肯言明自己的畏惧,开口第一句却只是问他的伤。

“……那副模样对我来说,”陆令从开了口,“不罕见。”

他下定决心,继续解释道:“有许多场仗,许多场胜仗,我都是那样打下来的。那些时候我眼里是没有‘人’的,就像今早,我眼里其实也没有你。说是嗜血也罢,暴虐也罢,但能赢就够了。”

谢竟微瞪大了眼,他似乎有些理解陆令从的意思了,但他从没想过陆令从居然会有这样的困扰。

“这三年我只怕败,败了就是死,我死了,孩子们怎么办?娘和真真怎么办?你怎么办?我惟有在战场上那样麻痹自己,然后开杀戒。”

谢竟拧着眉心,半仰着头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还有那个他无比陌生的陆令从,隐在了父亲、儿子、兄长和夫君这种种角色之后,一直以来,没有任何倾诉和发泄的余地。谢竟忽然发现他根本没有想过“陆令从也会败”这件事,在他的潜意识里陆令从无所不能,任由自己和孩子们输出一切情绪,不论恐惧痛苦一并照单全收,哪怕其实已经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就像此刻,他抬起手来轻抚了抚陆令从的脸,对方也只是宽慰地对他笑着,把他的手牵到唇边亲吻了一下,说:“都过去了,别怕。”

“我在相府养伤时,崔夫人暗示过我,王俶原本派了人守在青儿出去的那个洞口,但似乎……是被陛下私下调走了。”两人在桌旁坐了,谢竟道。

“青儿告诉我他看到羽林军守在不远,但洞口处却无人,还觉得奇怪。崔夫人如何确定是陛下调遣,而非是意外或错失?”

“她不曾细说,但她既然冒着风险救了我,在这种事上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也没有意义,想来是有十二分把握才开口的。”谢竟停了一下,惑然道:“而且我回京第一次见她时,她就帮了我。为什么?这三年除了她女儿阿篁早夭,还发生了什么?”

陆令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他关键信息:“那次她帮了你什么?”

谢竟瞬间意识到失言,他当然不能把剔骨弦的事情告诉陆令从,便现编了个理由:“她对王俶陈说了我了解你之甚,劝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留我一命有用。”

陆令从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辞,只是若有所思道:“据鹤卫所言,崔氏像春猎时那样常常跟随王俶左右,自由出入相府书房和议事厅,是从她女儿夭亡后不久开始的。”

“我记得崔家在太尉去世后变卖不少田产,境况一落千丈,或许其中有王家手笔。这是其一。”

谢竟梳理着与崔淑世的交集,想起陆书宁遇险那回,崔氏坐在他对面,对他露出那种幸灾乐祸与同命相怜各半的神情,继续道:“其二,阿篁之死必有蹊跷;其三,是她与王奚和王氏众家眷由来已久的龃龉。但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能是因为对你有一些余情,才来扶植昭王府。”

陆令从一愣,张口要辩:“她救你那夜说了她不为昭王府,想来——”

谢竟淡笑了笑,摆摆手道:“我没呷那一口陈年的老醋。她的才智韬略绝不在你我之下,王俶想必也是发掘了这一点,才没让她继续囿于后宅,反倒是当成谋士带在了身边。不论为敌为友,我都敬她。

“我只是想说,凭这三点,可以证明她有足够动机,但她当然不是为了昭王府,我们在她那里也不过是一件筹码。她是为清河崔氏,为阿篁,或者别的什么。”

陆令从沉吟半晌,颔首,表示被他说服。谢竟便接着道:“崔夫人告诉我王俶的书房内室有夹层,其间四面墙俱为柜格,全部是文书通信,我若想查当年遗诏之事,此处可能会是个突破口。我短时间内恐怕还不会被允许进去,她自己虽进去过,但只是极偶尔几次,且全程在王俶和王契眼皮子底下,一点异动不敢有。”

“若知道确切位置,”陆令从想了想,“宣室或可一试。”

谢竟点点头:“萧遥那边你去交涉。相府处处是眼睛,崔夫人说必得是阖府上下的主子都外出的时机,她或可以设法安排人来掩护引路。”

陆令从添道:“还须查清羽林军四品以上官职中,哪些是王家安插的人,哪些是陛下的人。”

谢竟会意:“所以,他是当真忌惮着他的母族?”

已经有三个人直接向他表达过对陆令章和王家之间关系的质疑:他最亲近的陆令从,最敬重的张太傅,以及最接近王氏权力中心的崔淑世。谢竟对这三人中任意一位的判断力都有着绝对的信任,更何况是三个人不谋而合?

陆令从回忆道:“朝野上下默认他等同于王氏的喉舌傀儡。此番若不是崔夫人提醒,你我恐怕也会以为羽林军的缺席只是巧合。”

“这三年不论人前人后,他从没有暗示过我他对王家有任何看法,若非不愿意,那便只能是不敢冒万分之一的险。他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陆令从苦笑着叹了一声,“我一早说过,我对他的了解尚不及你。”

谢竟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我若真对他脾性十拿九稳,也不会到今日才完全确定他对王家的异心。连崔夫人我尚能说出个其一二三四,可对陛下,除了想夺实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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