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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暖意的双手浸得冰凉,谢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想起刚从体内清理出去的那些微冷、湿腻的液体,忽然意识到就算留在小腹中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这些年体寒的症状有增无减,想来是很难、很难,或者不如干脆说没有可能再有身孕了。
出得帐外,徐家兄弟两个见了他,便都上前行礼。徐甲心里清楚这帐中昨夜发生了什么,还有些羞赧,徐乙无知者无畏,只道:“殿下监工去了,说让王妃尽管睡着。您这倒起身了?”
谢竟略感尴尬,他已经戒掉晚起的习惯很久,陆令从倒两句话把他老底都揭了。便只点点头,徐乙又问:“王妃用膳罢,我去找人——”
谢竟忙摆手,不是饭点儿,这里更是军营不是王府,没有给他开小灶的规矩,只道:“不必麻烦,午膳时和你们一处用过便是,一切从简,我不挑拣。”
徐甲似乎为难:“殿下专门嘱咐我们好好伺候王妃,诸事听您吩咐。”
谢竟笑了笑,道:“你们是他的亲卫,不是我的侍从更不是王府的仆人,譬如此时若有敌袭,我的用处远比不上你们两位。我在营内诸事都是烦请两位照顾,又怎好随意支使你们?你们愿意留着陪我也罢,去给李将军帮忙也好,都请自便。殿下那里,晚上回来我去说,定不会叫他迁怒怪罪,如何?”
兄弟两对视一番,也只好道:“那小的们去给李将军打下手,午膳时再过来,您看——”
谢竟颔首,道:“去罢,劳烦。”说毕又转身进去。
徐乙离开时还有点懵然,到底是习惯了军中直来直去公事公办,被这么骤然和风细雨地对待,显然受宠若惊,喃喃道:“之前听薛校尉八卦,说殿下专情,我还想什么人物能让殿下死心塌地,今日才知王妃不愧是王妃,当真温和宽厚。”
徐甲道:“料也该能料到,你忘了前年腊月在王府后院绕晕了,碰上世子给你指路,也是这般的谦和有礼,想是子随母性,龙生龙凤生凤。”
谢竟昨夜没什么心情,只是简单归置了一下陆令从的案头,今日才着手将案几后的书箧、卷宗整理了一番。军中这些纸头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牵涉甚广项目繁杂,谢竟又不甚熟稔,比他自己的书房倒更难拾掇。好在他有的是时间,便一件一件慢慢理着,又撕了块纸,顺手简要记着何物放在了何处。
书箧最底端有个夹层,里面塞着厚厚一沓纸,想来是一些不好让部下看到、也不好让随军督办知晓的东西,谢竟揣测没准是陆令从和宣室互通有无的书信,也没再碰,便打算收拾进去。可只是低头无意一瞟,瞥见了其中露出的某张页脚,谢竟却凝了目光,定定地停住了动作。
若是他眼神没出差错,那似乎……是他自己的字迹。
谢竟什么都能不认得,自己那一手早在少年时就成了型的去瑕体,便是化成灰他也认识。
他最初以为这是他和陆令从早年的书信,虽然他们两个人聚多离少也没什么兴致写情书彼此示爱,但也许确实是有那么两封,陆令从真要随身带着也可以理解。
但随即谢竟就发现这信上的内容无比陌生,行文也全不是他的口吻。他当年走得匆忙,确实有数不清的手迹就那么留在了昭王府,他临行前曾嘱咐周伯一把火烧了干净,毁尸灭迹。难道是没烧?
再定睛瞧,谢竟渐渐觉出,这字虽然是明白无疑的去瑕体,但细看之下笔势并不如他年轻时那样锋芒毕露,笔意也更为中庸圆润,且并非年长者尽历世事的豁然,却像是少年人初出茅庐的纯稚。
他忽然想起陆令从说过的话,“我帐中还收着几封书青写来的信。”
谢竟脑中轰然一响,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分开那一沓纸,哗啦啦翻着找到落款处,“书青亲笔”几个端秀的字便静静躺在那里等他。
这十几年来,从谢浚到陆令章再到亲生儿女,谢竟不知教了多少回习字临帖,但一直没许他们学他自己的字,缘因去瑕体介于行、楷之间,是他贯通了这两种书体之后化为己用,造出的变体,瞧着虽然悦目,但并不适合初学者打根基。
而谢竟通篇翻看陆书青的家信,最开始的那些,时间在前年年初的,尚是四平八稳的汉隶,越往后便越有去瑕体的影子,及至去年秋天,竟是几乎已和他自己的笔迹没有什么差别,若非谢竟亲自细认,足可以以假乱真。
他不知道是谁让陆书青学去瑕体的,是陆令从还是这孩子自己,但他可以轻而易举想象那个画面,眉眼像足了母亲的小少年一个人静静坐在母亲的书房内、母亲的书案前,呼吸轻得好像他根本不存在般,心无旁骛,一笔一划临着母亲的旧迹。
谢竟狠狠收紧了攥着纸页的手指,心中倏然一阵细细密密铺天盖地的生疼,刺得他不受控地弓起身来,喘息艰难。
他跪坐在书箧旁怔了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来,强自定神,翻阅下去。陆书青写来的与其说是家信,倒不如说是他的流水账日记,通篇白描不事雕琢,除了冬问寒夏问暑,逢战要陆令从“千万小心”之外,再没有多余客套。
字里行间出现的其他人,则悉数是谢竟暌违三年的金陵亲故。
譬如——
七月初九,早起,注《昭明文选》,耗神吃力,过午一觉睡到晚膳。
七月十三,午后随张太傅访新科状元,一副美髯,云长再世。
七月十四,赴礼部宴,在座俱为贞祐旧人。
七月十六,早起,陪祖母访灵谷寺。
七月十七,国子监听学。
七月十九,回府一趟,寻出几卷古画。
七月二十,大雨,躺了一日。
七月廿四,随姑姑出宫,放纸鸢不成,遂赛马,惜败。
最后这句旁边还郑重其事批了一行小字,“我骑艺不精,非是猗云之过”。
谢竟通篇看下来,方才那万千牵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直是啼笑皆非,只觉这孩子实诚得可气可爱,他倒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这父子俩私下还这么“无话不谈”。
至少在三年前谢竟离京时,陆书青仍是一贯的沉静寡言。他的名字是谢翊所取,语出“谁为不平者,与之书青天”,自小素与外祖家亲厚,谢竟虽没有开口问过,但很清楚谢家一案对陆书青的打击有多大。他和陆令从没能在这些时刻陪在长子身边,是他们为父为母的失职,想起此事谢竟终生有愧,可时过境迁,想弥补却也无从下手了。
李岐说陆书青早慧懂事,知道替缺席的父母奉养祖母天年,那么想来这信上种种一本正经的插科打诨,让人看了会心一笑的字句,大约也是他有意为之,不想让陆令从为军务操劳之外还要为他担心。
谢竟读了半晌,徐家兄弟端了午膳来,他用过后拿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