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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身后的人:“殿下,这位便是......”
几乎通宵未眠、又刚从风沙里抽身的陆令从略显憔悴,回过身来,彼此相对,一时默然。
饶是早在脑海里推演了千万遍重逢,但当人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时,言语总嫌多余。
可谢竟却垂了眸,毫无负担地屈膝下拜,稽首礼道:
“草民斗胆,请昭王殿下降罪。”
随侍陆令从的是他的亲信李岐等人,下意识先于震惊,在看到谢竟的一刹那几乎条件反射便要行礼,腿已弯出弧度,费了好大力才硬生生止住。面面相觑了一回,谁也没胆趟这浑水,埋头眼观鼻鼻观心。
半晌,陆令从终于动动手指,嗓音有些嘶哑道:“平身罢,你何罪。”
谢竟依言起身,这一回却恰到好处地掌握住了抬眸的分寸,有些低眉顺眼的意味,让视线堪堪停留在陆令从衿前。
何诰并未注意到李岐他们的失态,只是觉得正厅内空气有些微妙,一根弦紧紧绷着,轻触即断。他不敢妄言,不知该如何打圆场才好。厅内一时无声却暗流涌动,仿佛在逼人复盘方才那一役——不罪是不罪,不能不问。
陆令从最终向何诰道:“这便是大人先前所言的‘吴先生’?”
何诰一怔,忙答:“正是小人府上账房吴芷,今冬几捷,功不可没。”
陆令从闻言,几乎是——外人轻易瞧不出来——勉为其难地颔首赞曰:“少年英才。”
默默兀立在侧的谢竟深礼道:“殿下谬赞,草民不年少,小女业已总角之年。”
听到“小女”二字时陆令从眸光亮了一瞬,但随即就掩去,只作闲谈地问道:
“虎师令八十一动,你如何知晓?”
谢竟垂着眼睫,眸底情绪看不真切,但倘若陆令从直视他便会发现,那五分戏谑五分无奈的神情,活脱脱正是当年眼高于顶的江表第一才子谢之无,半点不掺假。
至于他心中所想,则是酣战了半宿,此时放大家回去补眠没人会怪你,能不能别没话找话在这里乱问。问了又不用你答,答不上来惹何诰生疑的也不是你,平白地叫人绞尽脑汁扯谎。
少年时虽没少用满腹墨水来耍诈哄人,但此问谢竟是当真想不出该怎么扯——如何知晓?令是你我共创,你倒来问我如何知晓?
说来惭愧,这威名赫赫、玄之又玄的八十一动“虎师令”的起源,实在是小家子气得有些拿不出手。
世子陆书青幼时好静,昭王殿下怕爱子在屋里憋出毛病来,便硬拉上孩子他娘,三个人在王府内捉迷藏。没承想谢竟藏得太好,这爷儿俩几乎就没找到过,次次吃瘪,小书青大受打击,任父王怎样好言相劝都不玩了。
陆令从哄到没脾气,埋怨谢竟陪孩子玩还那么较真。
谢竟却冷冷道孩子又不是傻子,不是用来糊弄的。
两人都是头一回当爹娘,诸事意见相左,谁也不让谁,对着生了半日闷气。
直到入夜榻上,陆令从才终于推推枕边人:“我也是怕将来养出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谢竟背对着他,面内而卧,寒声道:“昭王府里现在就有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怕不怕?”
陆令从低笑一声,侧过身来,从后面把“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拥进怀里,服软道:“自然。昭王府里天是老大你是老二。”
谢竟静了片刻,没再动弹,只轻声道:“你压着我头发了。”
事隔多年,谢竟也记不起他们最终到底是在何处、如何达成了妥协,总之后来是琢磨出了一套法子——也就是“虎师令”的雏形。
用指啸之法,事先约定好长声促声如何组合、分别代表哪个方向,真等藏得找不到时便吹个口哨递个暗号。不过那时何须八十一动,拢共也就十几种变化,既不较真也不糊弄,还能哄着书青跑动跑动。
这套法子在陆书青开始习武后便没再用过了。至于陆书宁,尚未到捉迷藏的年纪便离了昭王府,自然更没见识过。
谢竟方才在城头所吹其实就是最简单的向西向东向北——他是吹给陆令从听的,知道陆令从能听懂,且听懂了便晓得该如何号令。
没想到的是,陆令从竟真会将那哄孩子的玩意儿推演成八十一种阵令,训得三万精兵进退举止俱闻声而动,听令而行。
所以谢竟一吹之下,便令动了整个虎师。
这些话总没法说与何老大人听。谢竟只得信口胡诌了几本没人读的古书,说是无意间读到过前人用角声长短来示方位,当时觉得和虎师令原理近似,今日病急乱投医一试,没想到歪打正着。
几句含糊其辞,也实在顾不得何诰生不生疑了。
好在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的昭王殿下没再追问。
陆令从缓步走至沙盘前,看着小型的城池与周边荒漠,低声道:“叫他逃了。”
说着他转脸瞧了李岐一眼,李岐立刻回神:“禀殿下,那蛮子帐下有员汉将,善射有谋,今日之计只怕出自其手。”
陆令从神色晦暗不明:“汉人?”
李岐应道:“宣室传回的信,想来不虚。”
陆令从思索片刻,倒哂笑道:“汉人最懂三鼓而竭,倒省了不少麻烦。吩咐儿郎们,今日可好好休整。”
李岐领命,自去不提。众人又简短地议了几句,也都各自散去。
谢竟告退时是一径行着礼出去的,未及束起的长发顺着颊侧垂下到肩头,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看到陆令从兴许是由于疲倦而有着些泛红血丝的眼睛。
当日夜间,太守夫妇房内,何大人倚在案前愁眉不展,惹来了何夫人的嗔怪:
“你又在那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什么!”
何诰叹道:“我在想,咱们到底是何处慢待昭王殿下了。”
何夫人一听言及昭王,也有些忧色,忙问:“此话怎讲?”
何诰满面愁云道:“我寻思着太守府礼数也算周全啊,怎么管家方才来说,瞧见有人翻墙上檐,刚想喊捉贼,定睛一看,竟是昭王。”
何夫人闻言亦百思不得其解,针线活也撂下了,自语道:“可是管家眼花了?再招待不周,也不至头一日来便上房顶罢......”
谢竟从府库忙完回到后院,只瞧见寒天冻地里陆书宁一个人站在院中,穿得也单薄,直愣愣地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踏进院内,顺手脱下外衣给小丫头披上,问:“看月亮呢?这么入神。”
陆书宁没什么反应,魇住似地喃喃道:“嗯,看月亮。”
谢竟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望了望,随即失语片刻,按按陆书宁的肩头道:“问昭王好。”
陆书宁:“爹爹好。”
“......昭王。”
陆书宁终于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