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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知该说什么。

傅偏楼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往下道:“第五次,我故意扔掉方小茜予我的玉瓶,弄死里边的蛊虫,欲提醒自己,在一无所觉时,发生过不一般的事——你猜怎么着?”

谢征抿紧了唇。

傅偏楼蓦地笑起来,指指额头:

“在那之后的印象里,玉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蛊虫安然无恙、死而复生。你好似从未出现过,而我一直独身坐在这里,直到把那些甜到发腻的点心吃干抹净。”

“第六次,我身上恰带着一样灵器,可将方圆百里的景象刻入,千载不磨……”

“第七次,我自毁丹田,修为掉下结丹之境……”

“第八次……”

语调越来越激烈,语速也越来越快,傅偏楼抬起脸来,眼角发红。

那张姿容绝俗的脸近乎扭曲,隐隐带着一丝走投无路的疯狂。

他执拗地逼视着谢征,忍无可忍似的,凄厉道:

“既然走出这方茶楼就会遗忘掉,看到你才会想起一切,谢征,你又何必出现在我眼前?”

“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为何要令我清醒过来?如此徒劳!如此愚蠢!”

“可我还会这样下去,直到下一次,再一次……反反复复、重蹈覆辙、永无尽头!”

元婴修士的威压不受控制地涌出,灵流乱窜,眼前的茶盏、碗碟、矮桌,连同一旁的刻着花鸟的屏风、楼梯、墙壁,尽数震为齑粉。

底下修士不明所以地惊惶起来。

“怎么回事?”

“是哪位尊者在此?还请息怒!”

就在傅偏楼失控的那一瞬,谢征眼神一凝,起身挥袖,将他的灵力全部拦下。

“傅偏楼,”他有些不忍,“你……冷静些。”

“冷静?呵呵,冷静?我要怎么冷静!”

傅偏楼闭上眼,深深喘息着,指尖都在颤抖,“像你那样吗?我做不到。”

“好累、好难受、好辛苦……”

他轻声说:“我快受不了了,我不想继续了。”

从袖中取出长枪,灵流缠绕,枪尖挑出一抹雪亮的银光,直指对面的谢征。

谢征一顿。

“你想做什么?”他眸色稍沉,“不要乱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最后说过什么吗?”

傅偏楼喃喃,“那时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突然出现,有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却平白乱我心神。”

“我想着,你若是胆敢来妨碍我,就杀了你。便与你说——”

“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一字字地说着,语气冷酷,与那时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说完,摇头嗤道:

“真可笑,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彼时的他还不曾想到,他跟谢征的确还有再见之日,只不过,那已是下辈子了。

每一辈子,在这座茶楼相会,最长也仅有一盏茶的功夫。

于对方而言,不过是九盏茶;于他而言,却已度过漫长而又无望的整整九辈子。

“我想试试。”

傅偏楼朝对面的白衣修士缓缓走去,止在一步之遥。

他抬起脸,望着近在咫尺之人,微微一笑,笑容中藏着无比浓稠的危险意味:“试试……杀了你,或者我死了,能不能结束这一切。”

然而,即便被枪尖抵着,谢征也没有抽出腰间的剑。

他只略略垂眸,看着眼前的青年。

“不反抗吗?”傅偏楼问他,“你打算就这么引颈受戮?”

谢征淡淡道:“你不会杀我。”

傅偏楼一愣,随即呛出了声。

“听上去真荒诞。”他嘲笑,“我们分明才认识了不过九盏茶的时日,你却这般笃定。”

“可就是这么荒诞……”他又叹息,“我不会杀你,我杀不了你。只不过是,才认识九盏茶,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很奇怪对不对?相处如此短暂,与我所历经的时间相比,犹如白驹过隙一般。”

“——我却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没有羞涩,欢喜,窘迫。

他平静地说着,眼中浮现出隐约的哀戚,以及无尽的苦楚,阴云一般,填满瞳孔的每一个角落。

显得晦暗难明。

谢征没有料到会有这番剖白,微微一愣。

“我记得,你说你有一个感情甚笃的师弟。”傅偏楼有些疲惫地道,“别再来纠缠我了,如若还有下辈子,去找他吧。”

枪柄在掌心挽出一道花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陡然往后退了一步。

原先指着谢征的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只听得“铛”的一声。

金戈相撞,长枪.刺中了早有准备的剑刃。

谢征欺近还未反应过来的青年,一把捉住那只握枪的手腕。

“一直在这里。”他凝视着傅偏楼,缓缓道,“我的师弟。”

183 往复(十一) 他也喜欢傅偏楼吗?……

“你说什么?”

仿佛听见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傅偏楼睁大眼眸,嘴唇轻颤。

“我是……”他看着谢征,半晌, 嗓音犹如呓语般低微, “你的师弟?”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 谢征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

“是。”他伸出手, 将傅偏楼脸颊边有些凌乱的鬓发整理好,一边道,“与我同入问剑谷无律真人座下, 道号仪景。乃我一路看顾到大的……师弟。”

顿了顿, 五指合拢,收回袖中。

谢征平静地说:“我也是任务者。”

傅偏楼被雷劈了似的, 不禁朝后退了半步。

他紧紧攥住枪柄, 胸口一阵起伏,一时无法理解:“师弟?任务者?你的意思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初, 我便告诉过你。”

谢征一字字说,“此处为叩心境, 我与师弟意外同赴之处。”

“——乃你的记忆之中。”

傅偏楼的脸色不比方才好上多少,喃喃道:“……荒谬。”

嘴上斥着荒谬,可他心底却清楚,谢征多半没有说谎。

先前想不明白的东西再度浮上脑海:对方无所不知的了解, 对他莫名其妙的关怀, 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存的、只存于这栋茶楼的须臾相会……

“也就是说,”傅偏楼恍然,“这些,都是假的?”

“没有遇见过你的那些记忆……才是真的?”

他忽而觉得异常讽刺,摇着头发笑, “难怪,难怪——”

难怪他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走向。

并非留不住痕迹,而是打一开始,就不曾发生过这些。

这座茶楼里,根本就没有名为谢征的、仅他可见得的人。没有谁听他倾诉、为他开解、教他知晓究竟何为真心何为假意……

原来如此。

谢征低低道:“我本不欲告知你这些,陪着你,直到一切结束。”

聊作一星半点的慰藉,不让这漫长的十辈子那般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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