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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她话里话外也向来不耐烦,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崔冉却忽地一下,只觉得鼻端极酸,也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旁的什么。
一时没忍住,眼角就潮了。
面前的人这才像是愣了一愣。
“你干嘛?”她将身子支起一些来,俯首瞧着他,目中似有几分不解。
他对上了那副神色,忽地连喉头也哽起来。
“你不是不留我吗?”他道。
开口时原是想好了的,在她面前不可漏出哭音来,叫她看轻了,脖子亦仰得高高的,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然而才一出声,尾音里便哑得厉害,活像是受足了委屈,来向人撒气的模样。
他自己听着,也只觉得丢脸,匆忙拿手抹了一把眼角,飞快道:“我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罢了,哪里有我说话的地方。不论你们的大可汗问我什么,我只当自己是个哑巴。横竖落到你们的手上,任凭去哪里,又有多大的分别。”
赫连姝凝着脸色,低头看他。
他在她的注视里,越发的不自在,只觉得自己这一番话,反倒更像是个赌气的模样,十分的落面子。
便又补道:“过几日到了白龙城,上了金殿,各走各路便是了。往后我不再碍你的眼,你也好不用再忌讳我。”
眼前的人仍不说话,只瞧着他,眼神晦暗,像是头一遭认识他一样。
崔冉固执地垂下眼,与她默默对峙。只是心里不可避免地擂鼓。
不过片刻前,他五哥还在好言劝他,宁可一时向赫连姝低头,换她几分庇佑。一字一句,皆是真心为了他的前程考量。转眼之间,却让他生生说成了一别两宽,再不相见的架势。
他也说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只觉得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堵得心口闷疼。
赫连姝是个什么脾气,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是摸清了的。她向来没有几分耐心,更没有上赶着向人递好意的道理。
在她看来,大约她能开金口,赏他一个留在她身边的机会,便是极大的恩典了。而他,显然是不识好歹,拿她的好意不当一回事的白眼狼。
他低头不语,单等着她或发怒,或讥讽。
却不料,颊上忽地被她掐了一把。
不轻不重的,像是有些泄愤的模样,倒也称不上疼。
他愕然抬眼,就见她微眯着眼睛,唇角却弯着,非但不动怒,反倒颇为高兴似的。
“哟,会发脾气了。”
他一怔,便好像鼓足勇气挥出的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无声无息。动了动唇,却又没有话可以与她辩,只兀自红着眼眶,胸口微微起伏,倒显得比方才更落脸面了。
赫连姝却不管他这个,好像得意一般,手在他颊边轻拍了拍,声音里带着含糊的醉意。
“行了,听话。过几天要真被问起来,得说你受了本王的恩典,想跟本王走,懂吗?”
崔冉咬着下唇,低头躲过她的手,还想再与她争几句,她却皱了皱眉,像是酒意上来了的模样,忽地头一沉,一下撞进他的肩窝里。
“啊,你……”他身子蓦地绷紧,忍不住轻呼。
她丝毫不理,埋头在他颈间,气息粗重,任凭他推也不动。像是什么困倦了的猛兽,收了爪牙,昏昏欲睡。
“你就是本王的,别想着跑。”
第38章 38 . 关山沉月(十) 身在福中不知福。……
崔冉是自己避出帐子去的。
他将醉得昏昏沉沉的赫连姝拖到床榻上, 已经费了极大的力气,待到自己要如往日里一般,裹上两床毛毯往角落里去睡时, 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帐子里熄了灯, 就只余下散不出去的酒气, 轻一阵重一阵, 直往人的鼻端里钻。
他裹着毯子,躺在地上, 不论合不合眼,都没有一刻不回想片刻之前,赫连姝将他按倒在地上的场面。
地毯厚实且绵密,此刻一个人安静躺在上面, 与先前的感受却也没有什么不同。身子仿佛要沉沉陷没进去,却有一阵微妙的酥痒,自后脊背攀升上来, 爬过他的全身, 令他极不舒适,又蔓延起一股没有来由的热意。
在北地严寒的夜里, 竟搅得他辗转反侧, 说不出来的烦躁。
好像那尊活阎王,并不是已经躺在床上睡沉了,而是仍压在他的身上似的。
他最终还是忍耐不住,起身重新裹了斗篷, 一掀门帘,走进了四面静谧的黑夜里。
如今的时候已经极晚了,远近皆无人声,只抬头向天上仰望, 北地的夜幕好像格外辽阔似的,星子都像是用河里的冰水洗过,才往天上挂,颗颗闪着寒芒。
他周身的热意在冷风里一吹,才降下去几许,连带着一颗乱麻般的心稍为安定。
他只道是,今夜大约是睡不成了,但也无妨,横竖明日还不用赶路,睁着眼睛等到天明便是了。
却不料,忽听远远的似是有人喊他。声音极细,压得低低的,听不实在,只被挟在夜风里断断续续地送过来。
“九哥儿——九哥儿——”
他悚然一惊,回头去寻,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的前襟。
从前在宫里时,听宫人说志怪传闻,便说是民间有一种山精野怪,专拣在荒凉偏僻的地方,盯着走夜路的人叫名字。你要是应它一声,魂儿便要被勾去了。
哪怕他心里知道,世上本无什么妖鬼,临到跟前,总难免还是有些怕的。
他面对黑漆漆一片夜色,心里正慌,忽见不远处的帐篷后面,绕出一个人影来。虽瞧不清究竟,却被远处火塘里的光照出一身破旧棉衣来。
他心里陡然便是一松。
这显然是队伍里被俘的男子了,既是人,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对方缓步向他走过来,应当是怕声音大了,让北凉人听见,只压着嗓子说话:“九哥儿莫慌,是我。”
他听着是有几分熟悉,待那人走近跟前,也就认出来了。
是柳君。
柳君,名月白,是在他母皇身边有年头的君侍了,不过与中宫向来也没有太多的交好。从前都在宫里时,便是见面互相问候一声的关系,除此之外没有旁的。
他倒也没意料,会在这深夜里遇上他。
但还是依着礼数福了福身,“原来是柳君。”
北地的夜里极凉,走动的时候,身上还有几分热气儿,可一旦停下脚步,便只觉得天寒地冻,要将人都冻成冰坨子似的。
崔冉裹着白狐的斗篷,都有些受不住,瞧着面前的人这一身钻棉絮的衣裳,忍不住都替他冷。
他总以为,这人深夜里冒着严寒出来,总归是有什么要紧事。原想随口寒暄几句的,转念一想,为顾着彼此的体面,还是不好多管旁人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