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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历中行觉得,那坚硬的外壳也是身体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爱一个人,是帮他保护好他的壳,尽可能敞开自己,捂住他,包裹他,让他暖和起来,等他的心——如果是一颗蛋的话——孵出小鸡小鸭小动物。

“他叫黎永济,不是我这个历史的‘历’,是黎明的‘黎’。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捡到我那天就是我的生日。”

姚江抬头,摸卉都耳朵的手收了回来。

“所以我现在应该不止三十岁。”没有比你小五岁那么多。

历中行偏了一下题,拉回来,“我是个弃婴,老师说带我做过检查,没什么毛病,估计是那时候穷,养不起。”

“想过找亲生父母吗?”姚江问,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认识一个户籍……”

“姚江,”历中行按住了他的手,笑出一列整洁的牙齿,“干什么啊?对我这么好?还是说,帮助别人是你的爱好?”

姚江也笑,手机换手收起,同时翻腕安抚似地拍了拍历中行的手背,不急不缓,沉稳自如,携着属于年长男性的醇熟热力。

夏夜的空气有点躁。历中行垂下眼去,不再跟他对视。

“我今生不会去找他们。”他接着说,“老师说了,他们不配。不过,我也不恨。”

有蚊虫在他头顶的灯光下盘旋飞舞,翅羽宛若透明,姚江从背后伸手为他驱赶,仿佛把人护在怀中。敞开的外套拂到历中行的肩背,发痒,他分辨出对方黑色衬衫领口水波似的暗纹。姚江躯体的温度从那轻薄的布料下透出,扑到他的耳际和侧脸。

“嗯,这样很好。”还有低沉的嗓音由身侧泅来。

第37章 37 逃兵

37

历中行往左边挪了半个身位,坐开些。

“热。”他把玩着那柄手铲道。

比起心上的痒,他倒宁愿被蚊子叮满头包。再不离这妖精远点,顶不住,要露馅。

“老师没结过婚,怎么奶孩子都是跟隔壁阿姨学的,养我时闹了很多笑话。”

两个人一起盯着那双手说话。

历中行讲黎永济怎么在床上筑“围城”,又如何在半夜听到床下微弱的哭声。搞考古的不信鬼神,半梦半醒,还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然后想起来,哦,是他的娃。

圆柱状的铲柄在灵活有力的手指间旋转翻跃,如剑客的剑,唐门的暗器,舟子临江时唇边的萧笛。

“小可怜,”姚江笑着说。关注点却不在被惊吓的老师,而在于床下的孩子,“你怕不怕?”

“我……我怕什么。我都不记得。”历中行手上的动作变快了,长长的手指如同独立于大脑的活物,令剑锋生花、暗器淬毒、萧笛音律急急如雨。铲刃上映射流转着一线灯光。

姚江看得有些出神,想起初高中时炫技玩笔的男生,然而历中行抿着唇,表情可谓肃穆,和炫技一点不搭边,却无疑比男生们有心的作秀更吸引旁人目光。

就像成熟的躯壳里住了一个孩子,又如狡黠的肢体里栖着一本正经的灵魂。

那种感觉又来了,水中月、雾里花,摇摆不定,神秘莫测。姚江莫名焦心,想让那双手停下,可是师出无名,他不好开口,如果直接上手……他皱眉,喉结一滚,肩头向后微耸,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肘间,增加几分重量。

纯黑衬衫下是遮掩不住的健美身躯,姚江肩宽背直,衬衫微微绷紧,胸前有清晰可见的轮廓。由于肌肉的弧度,深色布料与那身皮肉始终若即若离,一路流淌至腰际,被一根金属方扣皮带束入西裤。无需刻意摆任何姿势,这人性感得信手拈来。

历中行恨得牙痒痒。鼻息都停了两秒,双唇微启,无声地吸一口气,给自己降温。

他一气儿讲了好多小时候的事,可惜学生时期太乖,并不精彩,更没有什么逗闷子的桥段,搜肠刮肚,也难博美人一笑。

历中行的手和嘴都有些累了,渐渐在叙述间留出长长短短的空白。这些空白像一块块砖,砌出寂静的墙,围在四周灯光覆盖不到的黑暗中,他和姚江在里面。像小时候,凑在一起讲悄悄话的男孩,讲一会儿,歇一会儿,歇的时候,姚江要么若有所思,要么在看他。

历中行盯着手铲,绞尽脑汁地想他到底在看什么。

姚江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开口的迹象,说:“我和姚淮是缙坪人,洛安县缙坪乡,有很多山,最高的一座就是缙坪山。”

历中行拨开眼帘看他,目光纯净,谷中溪水一般,落一点光进去,就能探到清凉的河床。

姚江浸在这目光里,忍不住想同他说话,说埋在故乡山林里的话,说扎根在身体深处的话,忍不住想用诚恳词句拨动溪中透亮的光点,触摸清流之下柔软凉滑的卵石。

“山上有种野生的桃,品种非常好,我和姚淮小时候很喜欢。因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回糖,没有甜的东西吃,小孩又都喜欢甜,带点甜味的果子都稀罕。

“这桃是缙坪的特产,叫朱砂红桃,以前只能去山上摘,现在有了一定口碑,已经开始大规模人工种植。

“这算是我小时候的愿望,姚淮帮我实现了。”

“姚淮真棒啊。”历中行由衷地说。

“是的。”姚江嘴角上扬,“姚淮是个战士。可惜,我是个逃兵。”

历中行的心沉了一下,有点着急,语速快了:“你很厉害的。”

谷中溪流掀起了透明的水花。

挂了卫昌的电话之后,他搜到作物科学研究所那页面设计古板的官网,从犄角旮旯里,翻到了姚江一段长达十余年的人生履历:

16岁进中科大少年班,在完成了前两年的基础课程,进入个性化专业学习后,未虑物理、舍弃金融,选择农学;

20岁保送研究生;

22岁任农科院作科所研究员;

25岁远赴宁省支援扶贫一线,成全国范围内最年轻的农技专家;

26岁农业局召回,局长钦点的主任;

27岁,从任上辞职。

简历到此,戛然而止。

从此,姚江在学术界销声匿迹。所有的成果和论文截止在他人生的第27年。

这年纪太过珍贵,对于很多科研人来说,正是学术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姚江却已经早早结束。

这终生的遗憾,如果世界上只有三个人能懂,那历中行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两人,大概一个是姚江本人,一个是搞了一辈子考古,却在五十八岁忘断前尘的黎永济。

他亲眼见到了老师离开毕生方向时的痛苦彷徨,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敢妄言放下。

十余年的孜孜求索,又怎么会一朝放手?

历中行对着那几行短短的简历,胸中冰炭交加,无法释怀。

也不管是否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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