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96
,继续给头颅擦脸。有层厚厚的脂粉一样的东西剥落下来,那张脸眉目变了,脸型变了。这次祁听鸿再想叫,喉咙却像哑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是胡竹睡着了般安静的脸。
虽然不合道义,有损“逍遥神剑”侠名,但一刻钟前他确实在窃喜。虽然有人死了,但此人不是大家挂念的胡兄弟。
现在胡竹真容显现,大起大落之下,祁听鸿耳朵里如同灌满水,眼睛也隔着一层水,隔着邢先生的西洋眼镜,反正隔着什么东西,万事都不真切。他隐隐约约听见齐万飞问:“怎么一回事?”但他只觉得腿在发软,马上站不住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说:“我明白了。”
金贵说:“你不是说,你不明白么?”
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他自己是不记得了。祁听鸿清清嗓子,说:“是这样的,之前楼姊姊讲过,我们兵分两路,他们八十个人,能引走一半禁军。”
他感觉嗓子里卡了样东西。句羊另外倒了一碗水,塞进他手中。祁听鸿端着没喝,又说:“我问楼姊姊,他们区区八十人,怎么引得走一半禁军。楼姊姊说,自有办法。”
金贵迷惘道:“啥办法?”
祁听鸿说:“楼姊姊杀禁军斥候,出去抓落单禁军,又故意放跑几个人,是告诉禁军,主帅是她。”
句羊看不下去,替他解释道:“这位胡前辈扮成她的样子,一现身,禁军笃定建文跟着主帅,于是就拼命去追。”
众人默然。祁听鸿放下水碗说:“就、就是这样。我去看看楼姊姊。”
这次没人拦他。祁听鸿一步步走上阶梯,心想,楼漠肯定听见他们的动静了。怎么办呢?真希望阶梯长长一点。
走到楼漠房门前,祁听鸿不敢敲门,贴近了去听。里面是有呼吸声。听了一阵,楼漠道:“是谁来了?我猜是神剑吧?”
祁听鸿听出她话中笑意,很不忍心,支支吾吾说:“楼姊姊……”
楼漠打断他:“行了,我晓得,别说了。”
在明王寺时,有天祁听鸿碰见楼漠悄悄哭。他心里又想,楼姊姊这样的性格,真的要哭了,肯定也不愿意别人看见。还是不打搅她为好。
直到下午,楼漠才从房间里走出来。众人小心翼翼打量她,没看出她神情有哪里不对。
走到胡竹头颅旁边,楼漠才叹了一声,说:“唉,木头。”
谁也不敢说话,楼漠也不在意,径直出门。
昨天她一直在忙寨里事务,有些弟兄牺牲了,做寨主的得去抚恤一下这些人的亲朋。不晓得她今天要做什么。如果还让楼漠安慰别人,未免太过残酷了。
夜深人静时,句羊忽觉身边一动。祁听鸿摇摇他说:“胡竹回来了!”
句羊没听懂。祁听鸿坐起来披衣服,又道:“我给他开门去。”
这下句羊明白过来,祁听鸿是做了一个梦。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话,自己也穿了外衣,陪祁听鸿下楼。
拔下门闩,木门缓缓打开,院子之外,只有一条黑暗的土路。再远些的地方,能看到守城卫兵橙红色火把,远如一支小小的蜡烛头。
站了一刻钟,祁听鸿才慢慢地说:“句羊,刚才穿了一半衣服,我就想起来,是做梦了。”
句羊不响,祁听鸿说:“但我就是不死心,想下来看一眼。”
冬至已过,北风灌进屋中,夹杂一些细小的冷的颗粒。今年冬天北平的第一场雪。
去年大家都说,永乐皇帝迁都触怒上天,初雪因此迟到,腊月才开始下。今年雨水却特别多,冬至过后就下起来了。这些雪花只有沙砾大小,落在衣服上没感觉,落在脸上,微微一凉,转瞬即逝。
一直等祁听鸿捡起门闩,句羊道:“我们回去罢。”
祁听鸿笑笑:“我已经关了一半门,你才说呢。”
回到厢房里面,祁听鸿又说:“楼姊姊肯定比我难过得多。”
祁听鸿放不下心,要去看看。两人在楼漠厢房门前叫了几声,一点儿回应都没有,只有匀净的呼吸声传出来。句羊说:“兴许是睡了吧。”
其实他们俩都不相信。今夜不止祁听鸿睡不好,就连句羊也睡不踏实。没道理楼漠反而安安心心睡熟了。祁听鸿回去坐在桌边,说:“是不想别人打扰吧。”
句羊点点头,祁听鸿说:“可我心慌得厉害。”
句羊想了想说:“那你写张字条,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她要看就看,不看也不算打扰。”
祁听鸿好久没正儿八经写字了。翻箱倒柜,把县学用剩的半块墨找出来。院里蓄水的大陶缸结了一层薄冰,句羊敲破冰面,给他打上来一壶清水。
拖拖拉拉地磨完墨,祁听鸿说:“我不晓得怎么安慰人。”
句羊说:“我也不晓得。”祁听鸿又笑了笑,说道:“平时伶牙俐齿,这会儿不晓得了。”
句羊心说:“我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你。”沉吟道:“她爱什么动物,花花草草,拿纸剪一只送她。”
祁听鸿笑道:“你是这样安慰谁?”
句羊说:“就算是片雪卫,同僚死了,偶尔也有人难过的。”
祁听鸿说:“又不是哄小囡。”
句羊又说:“那你不要提胡前辈,写几句别的,邀她去外面散散心么。等开春了,北平是很好看的。”
祁听鸿摇头道:“即便我不提,楼姊姊心里一定会想,外面再好看,有的人看不到啦。心境是难过,看啥都是难过。”
快要天明时,祁听鸿总算写出一封信,塞到楼漠门缝底下。
次日楼漠迟迟地不出门。武林盟众人怕她伤心,由她呆在厢房里面。
日暮时分,祁听鸿想,总不能一整天水米不进。于是装了冷热荤素菜,又把那缸醉蟹剥了几只,并一碗白饭给她端到楼上。敲敲门,楼漠仍旧不应。祁听鸿说:“楼姊姊,晚饭放门口了。”
楼漠不说话。祁听鸿有点担忧,附耳去听。厢房之内是一片彻底死寂,听不见呼吸了。祁听鸿登时慌了,拍门大叫:“楼姊姊!”
大家赶紧赶过来。金贵没心思施展开锁大法,一脚踢开木门。众人首先看见一双脚,离地六尺。楼漠武功很好,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自然也不需要垫凳子,拿一根腰带把自己挂得很高。北风吹拂,裙裾微微摇动,像跳舞一样。
三就黎把她尸身抱下来,摸了气息和脉搏,一言不发。
她手心紧紧握着一根断簪。祁听鸿蹲下去看,唯一想法是:要看看簪上究竟刻了哪一句话。
胡竹手很巧,雕工了得。细细一根簪上写曰: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厢房桌上整齐放了几件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