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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给他回答。
睁大眼睛是他最后维持住的动作。或许他其实已经闭上眼了,只是在脑海里想象自己还睁着。
又或许他其实已经死了,只是灵魂迟迟不愿离开,逡巡徘徊在舱室内,固执地守候……
但不管怎么说,事实证明他最后一直没有闭眼。因为当鱼群短暂地停留一瞬,当游动的星子在天空中呈现出诡异的呆滞,当小洄鱼撞上机甲发出声响——那一刻,任迢眨了眨眼。
刹那间,他重新被星球的重力所捕捉。
他感到自己在下坠,他开始命令自己下坠。他关掉了机甲的所有推动力,像一只锚冲出了鱼群,划破了水流构建出的安全囊,重重地扎进了海底——
任迢一个猛扎子从床上跳起来,下意识地贴紧墙壁躬身站立,眼神急促地扫过狭小房间中每一个没有彻底暴露出来的视觉死点。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慢慢品着口腔里浓烈的血腥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上岸了。
“呼……”
他长出一口气,捂住了胸口。
这个噩梦吓得他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不过,这大概就是他之前七十一小时的经历。
砸到海底以后,他才通过猛烈的撞击感恢复神志,重新查看自己所处的位置。
定位系统和通讯系统都有所损坏,他彻底在海沟里迷了路,这真是个不好的消息。但任迢的焦躁和急切在打开外置光源的一瞬间被抚平了。
就像通俗海盗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灯光亮起,他看到灰白的珠子撒满了面前的大地。那是洄鱼的骨节,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宝藏。虽然不能反射光芒,但它完全值得任迢给它新造一个词,形容这一刻的“珠光宝气”。
不争气的任迢,看得泪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虽然死去洄鱼遗留下来的骨节价格远不如活的,但架不住这一地的数量实在太多。甚至于,只要把灯光照耀到的鱼骨捡回去,任迢就能直接搭建一个俱乐部专门为他服务,还能再组个队伍负责每场比赛追去给荣光添堵。
那一刻,任迢连俱乐部名称都想好了。可以叫“黑黑”,好记又好听,保证没有重名,还能纪念他的这场奇遇。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展望了一下未来,任迢把那些幻想彻底摇出脑袋。他操纵捕捉手在原地抓了两把,让机甲收纳进备好的冷冻箱里。
贪多嚼不烂。
这么大一片鱼骨,很明显是不正常的。
他不确定是洄鱼曾经在此遭到了大规模屠宰,还是说它们跟象群一样也有临死前必须回归的墓冢。不管如何,他现在最要紧的是逃回去,而不是在这里算天上掉下了多大的馅饼。
任迢冷静地控制机甲避开洄鱼浮上水面。他短时间内是不想再看到这群祖宗了。
至于后来是怎么摸着陆风找回黑水湾,任迢只能说,多亏了他看的书杂,运气也好。
总而言之,他这次赚大发了。
等处理完手上的鱼骨,他甚至可以在洄城上湾区找一处开放的机甲俱乐部训练一段时间,做做复健,找回手感。这样养精蓄锐半年,明年夏天刚好参加洄城的选拔赛。
简直完美。
任迢重新躺了下来,透过窗帘的窄隙看着外头晕得灿烂的黄昏。他终于能静下心来,品味生活中的美好细节,而不是狼狈地四处乱窜,只求一处安身之所。
“啧,钱啊……”
他嗤笑一声,伸了个懒腰。
至于那一处洄鱼坟场该怎么处理,他还没有想好。如果没有意外,他想他不会再到那里去了。
这不是出于什么对动物的怜悯、尊重心态,而是赤裸裸的“怀璧其罪”。他现在的力量护不住这个秘密,他便当做不知道它,捞一把便走。以后有需要了,他也不介意把它卖了来为自己谋利。
至于房东老夫妻嘴里常说的“海神的报应”——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便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逢得日暮,便常有人说归途。然而王苗在无边晚霞的映照下踏上那辆面包车,想到的只有绝路。
王银坐在驾驶座上点钱。那三千块被他翻来覆去地点,总是点到一半就断开来。然后他重重地“操”一声,翻一个面重新数。
王苗根本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嫌少。
“就这么多?”王银问道。
“只有这些了……”王苗嗫嚅道。他在思考自己下次是不是应该夹一点毛票进去,有零有整的更为真实——如果还能有下次的话。
王银紧紧盯着他,好像要用目光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的眼眶深陷,边缘乌黑,眼白之上布满血丝,仿佛很久没有安心睡过了。
王苗刚刚第一眼见他,还以为他沾染上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上车时都格外关注地上有没有废弃针头,不敢碰到了。
他煎熬地接收着他的审视。
不知过了多久,王银回过头去。车子开动了。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
王苗看着窗外,发现靠近小石镇的那段路上,每隔十几二十米就会出现一堆沙石建材。
他想起了土阿山的话。
据说三家屯甚至还想把路灯也修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拐了个弯,这段好路便到了尽头。越往王家村走,越能感觉到四周的荒凉寂静。
今年王家村换了新的牲畜群收购厂家,他们整体的需求量比原先那家厂子少了四分之一。有的牧民分到的配额十分尴尬,忙活上一年可能也就到手几百块钱。他们思索再三,决定把配额转卖给决定要养殖的大牧民,自家的草场便整个封上,权当养地了。
明年总不至于还是这幅光景了吧!
他们在心里这样想着,也相互这样安慰着。
于是路两旁的大片草地甩脱了锁链,不出几月就抹平了人类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不知品种的野草又密又高,遮掩住用作分界的木桩铁丝。昆虫野物在其中蹦跳窜越,小心又轻快地筑了窝。
人类能感觉到,大自然的力量卷土重来。它挤压着他们,沉默地要将他们逐出此地。
雄壮的生机,落到人类的眼里,就成了破败的迹象。举目无人烟时,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王苗发现王银不自觉地加快了车速。
他待在他一手造成的荒凉之中,也会感到不安吗?
王银焦虑地瞪着前窗,急迫中又有些不情愿。他厌恶着这段“没有生气”的道路,更不想回家去。王家村已经和他的家一起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怪物。每一次开上这条路,他都感觉在走进巨兽的嘴巴。
这一年里,他找了各种理由来减少回去的次数,王芳芳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两天前,他们才刚吵过架。想到这里,王银焦躁不安地挠了挠脖子,留下三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