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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跟秋旷醒关系有了不寻常,困惑今世今日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发觉他在困惑,严他锐多望一眼,就登时待他失去了兴趣。

有的人困惑迷惘,随后会为解惑奋进求学他人;有的人困惑迷惘,随后会为证明己志深思熟虑;只是针对夏悟这种人,这种从来假装自己不困惑的人,严他锐觉得,他眼下大惑迷惘,是他的道路终于走到尽头了。

夏悟貌似无法理解,他想贬低、想拉近的不是注定远在天边的秋旷醒,乃是他自己向往过的方向。他的想当然,再如何影响秋旷醒,终不过一时一分,实际意味着他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竟已经宁愿平生最珍贵的梦想之一不再与天同高,宁愿生命的至高点连其他人可能人人有权触碰的地带都再碰不到,以为追逐,实属蜷缩。

巧取豪夺或自说自话的悲哀在于、不敢顶天立地的悲哀在于,不论它是不是出于爱,不论它算不算真心,它没得到过,惟有失去。倘若不是满盘皆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也多半就是拖累另一方共忘世界,浑浑噩噩。

有时候,比起对这种人怀恨,严他锐是同情他们居多。

他不复担心了,秋旷醒显然是个必须放眼天下,笑求生有意义的人,想必沧海桑田也不会爱上夏悟了。

·

魏帝秋明咎驾临孤光殿前,和严他锐分头,秋旷醒独自用了餐食,等候到天色晚了,帝王才得空前来。

殿内外点了华灯,照雪暖黄,映梅辉煌。该退下的人全退下,秋明咎踏着暖雪梅香进来,门窗四闭,天地倏地若无,秋旷醒为他斟了一杯茶。

秋明咎但久久不语,不饮茶。十年了,实则他二人谁也不曾再喝过谁倒的茶酒。然后他静,他也静。

秋旷醒不是有意不语:对方新携带来一阵阵锋锐兵气,他有些头昏。于是少顷,秋旷醒慢慢才道:“观你心事重重,又觉得流离了?”

那盛年帝王闻言淡淡答道:“也只有你明白。多可惜,朕与你是不死不休。”

秋旷醒不以为忤,只收起微笑叹:“太平天下,这千秋万世的一个梦,我给你这个梦,我已经来了,人间却不想要。人间的麻烦,岂止关乎能不能真的实现华胥,更多关乎入梦之后,会当如何?”

秋明咎冷眼睨着他,反驳:“太平解决不成一切。”

秋旷醒纠正:“太平何须解决一切?只不过强迫人们去搜思战争、杀伤、不择手段以外的方法而已。你还是皇帝,我还是病人,我何曾追问前朝政事?”

秋明咎还是淡淡地道:“谎话!这一生,你事事欲拘束朕,江山着实似你的江山,版图由你勾勒,生杀由你定夺。但王兄,人不是神仙,人有欲有念,有痴有恨,神仙何必要来拘束人间?何苦不留在天上做梦?”

秋旷醒还是纠正道:“我说过许多遍了,从来没有神仙。是妖飞升、鬼飞升、魔飞升、人飞升,若飞升了,便是神仙,九重天的奇迹尽是妖魔人鬼累积而来,天庭生灵不是一个族裔,而是茫茫世界自救的结果。也从来没有无欲无念,无痴无恨,在天庭可以爱,可以狂,可以怨,可以怒,人间编造无情的传说,最初是因为无力承认天庭没有神仙,只有凡人、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凡人。你眼下所说所形容的,也不是人,不是你,只是对照过往人间编造的用于逃避的幻象的一点模仿。只是倘若拥有欲望的才是人,倘若神仙没有欲望,你便正确了。

“可是咎弟,今世今日我坐在这里,你我兄弟一场,这就是我的怒火,我的妄念。难道我们的欲望,凡人的欲望,不犯下大错竟不可以算成欲望吗?三十一年,日日夜夜我坐在这里,等候你胆敢正式告诉我,凡人就是错误,凡人就是大错特错,这个生灵的欲望不由深浅爱恨组成,不由心动心痛组成,只有会错的、会残杀彼此的、会贪得无厌的才是人,必错的、必残杀彼此的、必贪得无厌的才是人;这是真实吗?这是人不可失去的吗?这是你不可失去的吗?”

忽而秋明咎皱眉静住,半晌,笑了:“哦?三十一年了?”

秋旷醒便也转折柔和,应道:“是啊。‘千古声名,百年担负,事事违初意。’”

秋明咎笑问:“仙人当真亦唏嘘岁月么?你当真在乎红尘?待这百年过去,凡人难测遗憾,难算来生,你不是将飞归天上么?”

秋旷醒道:“是不是假使我可许你不饮孟婆汤、来生富贵显赫、自由自在,你就消止了困惑不安?”

秋明咎坦诚地道:“大约不能。朕信不过。”

“信不过我?”

“抑或只信不过无常来日罢了,稍思量,你何苦降世骗我。”

“那便是了,我何尝清晰记全前尘,有时心中也惴惴的。”

秋明咎短怔,似信非信,但终究他两个剑拔弩张,不死不休者,相对仍共同朗声一笑,多静了片刻。挨着一如既往,皇帝得出判断:“朕不可能服从你,纵哪怕你是对的,你是太平,你是青史尽头必然的渴望,又如何?朕必须完成今生朕自己的渴望,否则有谁完成?是一统天地,是无为终生,你道朕选择哪一种?你说自由,惟有自勾自勒,自定自夺方属于自由,世间还有什么别样自由?”

他辞案起身了,茶凉灯晃,秋旷醒垂目看火焰。通常话难融洽,只堪堪说得到此处,寸步难行。一如既往,秋旷醒为这段笑谈添上相似的结尾:“你渴望的究竟是什么?渴望一统?可帝王家渴望一统背后的真由是什么?是穷则思变,是功烁不朽,是信任在更广远的大地上、那些异国有你亲自统治才会更繁华美满?我只请你真正心知你渴望的是什么,一统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通常,秋明咎不复回答他,就要拂袖而去。虽然已十年来,他两人各自怀着徒劳的不死的执着,一贯坚持反反复复相似的交谈,将说服早混淆了许愿。通常。

谁料这一夜,这一弹指,正是变迁。秋旷醒疲倦移目的弹指,不意乍聆听秋明咎脚步动了又滞,广袖猎猎又凝——像无心缓踱,像有心迟疑——乍回头开口,迅道:

“我?我的渴望就是永不平静,我的渴望是绞尽脑汁延长野心,若当年吞尽楚国,我会马上筹划统一天下,若统一了天下,或也我开始渴望成仙。其实无关史书雄名,无关疆域长短,人生是为何度过百年,如何度过百年?可能你所言非虚,有些事,我去做去争,不是我的欲望,只是过往历代前人残留下的规矩习俗,然而当我连欲望也求不得觅不出时;当我从世间惊醒一半、绝不甘心终生束手空虚;我领悟到我无计忍受什么也不改变,我与你异曲同工,一样渴望得到一些意义时;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朕渴望的未必是征战四海,你问得好,朕渴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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