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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被秦怀柔养回原样。
这会,毒性正扩散,天还没暗,他眼前独自变得有一点模糊,却不需要用眼睛看,凭下意识的手感就能不磕绊不遇阻地点上灯,饮上茶,静静等待。
这一次等待,他前所未有地暗暗藏着一丝愁怀,有一丝迥异旧日的急切。从前他们只是分别太久,太想见面;惟独这一次,是最后一面了。
这一次等待,也成了他等待最久的一次。
廉王根本没有派人来责问他先斩后奏一事,沈忱凤也不准备请人去催促秦怀柔。接手的棋局不好,十几年来,秦怀柔日夜亲力亲为,休息甚少,私心寥寥,早年异国敌军分散入侵、将才难求时还曾亲征过几次,也在战场上受过伤,身体不大好。他若催,秦怀柔必定急。
于是这一等,就从正午静静等候到了黄昏,又从黄昏等入凄清深夜。
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没了多少来日,没了待办事项,没有搅扰,再没有红尘世故必需应付,整理着这整整一生的内容,慢慢小憩寐着之前,沈忱凤想起的是上一次身在皇城,同靠在这张椅子上,秦怀柔就面对面坐在他眼前时的一段往事。
那一回,那一天,正值隆冬。秦怀柔如惯例前往城门前接他回宫,他风尘仆仆,秦怀柔倦眼朦胧,结果两个人都偷偷风寒了一场。歇在寝殿中,秦怀柔好笑地冲他道:“要是给世人知道,你我年纪轻轻,同累出一身病痛来,怕有人又要蠢蠢欲动了。”
他也笑笑,信口聊起:“怀柔,记得我俩刚相识不久,你也说苍天注定今生你舍了一身自由。那下一世,若有选择,你想做什么人?”
秦怀柔扬眉,反问他:“你呢?”
沈忱凤窝在椅背深处,懒洋洋地道:“我的梦,我希望它千秋万世也不会改变。”
秦怀柔表情一温,答道:“不错。我想过,若能千秋万世,千疆万域不需要我,我始终最喜爱自由自在,穿梭山水;但是,这一生的活法,你和我也绝不后悔。假若无人需要,朕就去遂心所欲,自由自在;凡有一个人需要,朕就生生世世,愿意不计自由,先试着修补他的遗憾。这是你的梦,的确不是我的梦,却是我的责任。”
沈忱凤顿时失笑,轻轻转了转手头的佛珠,以玩笑口吻道:“这么说,万一有来世,也许来世你我还能相逢。”
他这样一说,这样一笑,秦怀柔因此也笑了。笑里两人碰一碰杯,相对饮尽。
过子夜。
滴漏朗响,月光如水,沈忱凤一梦醒来,把酒自斟自饮。秦怀柔还没有来。
春寒微余,他额间、掌心已开始浅浅地密密地渗汗了。不过,数座殿堂之隔,昏沉不醒里,秦怀柔鬓角、掌心也在浅浅地密密地流汗。
沈忱凤续也清晰记得,那一冬,那一醉,两人碰杯含笑饮尽了后,秦怀柔但又补充,短叹道:“只希望来世你身体平安,终生无恙。”跟着秦怀柔想到他时不时自嘲生平杀戮太重,不认为未来命数平安;虽说秦怀柔不信天不信神,为免他皱眉失望,还是追加许愿:“要是实在不能,至少让我健康到可以永远照料你。”
就算不认为未来命数能够如此心想事成,每每思忆起这段话,免不了要展颜一笑,心情一热。
近四更天。
沈忱凤饮一大口暖酒,沉默地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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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计未卜他生一面缘
四更天猛然睁眼醒来后,秦怀柔第一个见的人,是随军的太医。太医不敢不向他汇报情况,紧张地等待已久了。
灯烛高烧,秦怀柔体力还有些不济,又急着去见沈忱凤,是故隔帘迅速披起了衣袍,束起玉冠。帘外就站着廉王和太医,隐隐约约看得清他动作的影子,秦怀柔通常是个十二分在意仪表礼节的人,这样做,已经意味着他很急切很失礼了。
太医遂也将情况报告得飞快。
听闻毒箭一事,帘内的影子就略一停顿;听罢沈忱凤寿命寥寥无几时,秦怀柔立即一把挥开了榻帘,露出一张面沉如水的脸孔来。只是出乎廉王的想象,他的神情显得万分镇静,纵然眼光一霎阴沉落寞,整个人终归没有太激动或者太失控。
对皇兄不动声色的功夫,廉王一向是佩服到底的,只是,沈忱凤同秦怀柔感情不一般,骤然听说后者负伤垂死的消息,连廉王也摇撼震惊,秦怀柔却沉默弹指,面不改色,但吩咐:“摆驾孤光殿;研墨准备圣旨;宣方士们早朝一散便到孤光殿来。”
宫人们纷纷忙活起来,廉王本仅仅是来为他侍疾的,这时纳闷问道:“方士?皇兄不是从来不信这一套么?”不过,朝廷是有天星监一类古存的官职的,因为沈忱凤信神,秦怀柔没有取消这类官职。
没有回答。
从这往后,颇长一段时辰,秦怀柔都不再启口了,在龙辇上静静行下三封圣旨,身到了寝殿门前,下辇来,才唤近廉王冷静吩咐:“这三道旨意,一道是关于朕离开后,继承大统的人选;一道关于四妹的婚事,前些日子她请求过朕赐婚;一道关于朕与忱凤身后安葬的事宜。旁的事项,今日早朝上,朕会一一布置妥当。未来,这庞大天地,便依靠你了,怀洁。”
这番话里的意思非同小可,廉王登时长叹一声,心想劝阻,又不知该不该劝阻,该如何劝阻。秦怀柔在私事柔情这方面,是极其不喜欢别人置喙的。他难以说话,倒是秦怀柔扫他一眼,忽然柔和一笑,道:“坐这个位置不容易,享受莫大权力,可也承受无限伤心,这样匆匆地托付给你,其实对不住你。洁弟,我会记得,倘若不是一路有你帮我,四海江山也必不完全相似如今模样;倘若不是你愿意帮我,今天我绝难自由,绝难任性行事。”
廉王一时说不出话来,喉咙一动,又是长叹。
这一回叹尽,秦怀柔已经转身大步迈入孤光殿中去了。
天还未亮,殿外光色黑漆漆的,内殿烛光通明,宫人也细心总维持着茶酒的暖烫,蹑手蹑脚地时不时靠近检查杯盏温度。一走近沈忱凤,秦怀柔就借侧脸看出他似醉似昏迷地独自睡熟了。
也不清楚等待了多久。
秦怀柔默默拣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想要伸手轻摸一摸眼前疲倦的、眉头微蹙的脸,又道沈忱凤眼下人不清醒,不征得沈忱凤同意,他擅自抚摸上去很不应当,只好复把五指退缩成拳,收回膝上。
这一生实在白驹过隙,聚少离多。曳曳火焰边,重重春夜底,秦怀柔扶头饮茶,仰面思索起自己对沈忱凤的第一次了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