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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端来好克化的饭食,正想拿来筷子喂她,宛宛攥着长长的筷子自己夹起菜来。
小手虽短,执箸的姿势却很雅致,大概是没那么饿了,她也不像嚼饼那会儿急了,慢条斯理地夹菜舀汤,吃东西没有一点动静。
萧澹澹看她做派,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五岁的孩子有这样的教养,莫说姑臧寻常大户,便是张氏府中也是少见的。他细细打量这孩子周身,见她肌肤如雪没有一处瑕疵,发丝光洁乌亮,琥珀般的瞳仁里尽是天真,不知是如何娇养才有这样一个玉雪小人。萧澹澹脑海中闪过城中几家大族,都觉得不像。他忽然心头一动,越发凝神注视起这孩子。
这时宛宛搁下竹箸道:“嬢嬢,偷偷告诉你,我来自南朝。”
萧澹澹一怔,前堂的喧闹一瞬间全数消失,他听着自己心跳如擂,下意识松开了为宛宛抚背的手。
宛宛察觉了他的情绪,垂眸道:“南朝的建康。”
萧澹澹立时起身朝周围望去,宛宛声如蚊呐:“嬢嬢要替我保密,我阿耶是南朝使臣,偷偷带我来西凉长见识的。”
萧澹澹知道南朝有来使,是因为据西北多年自立为王的张锡此前向大业上表称臣,大业皇帝便遣使来送任他为西平王、大都督、督陇右关中诸军事的诏书和赏赐。据表哥的说法,这支来使十多日前到达姑臧,张氏诸人和西凉诸臣正轮番设宴款待他们。萧澹澹想宛宛的父亲得有多疼爱这个女儿才能带她跋涉千里数渡险关来此西域,又是多大的心眼才会带她出这么远的门还顺便把她弄丢了。
想到这里萧澹澹是又松了口气又后怕,这么可爱的孩子又是人生地不熟的,遭了劫该怎么办?想罢他又气了起来,反正使馆就在翔集街,他认得,待那个吃酒吃得昏天暗地的老爹回来,他要替天行道教训这男人一顿,好叫他再不敢轻忽弄丢了女儿。
想罢,萧澹澹又上前摸了摸宛宛的肚子,小肚子此刻已鼓了起来。萧澹澹知道孩子小吃东西往往没数,怕她一下子撑坏了,便想把菜碟端远了叫她歇歇。
正在这时宛宛忽然面色一变,腾地跳下小几,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外,随后萧澹澹便听到一阵作呕的声音,惊得他连忙追出去瞧。
宛宛羞得满脸绯红,挥舞着短短的手臂不让萧澹澹靠近,含糊道:“我吃太撑,吃吐啦呜呜呜!好丢人!”
萧澹澹头一回见小孩子吃吐,他也没法,不知道是不是吐完了就好,便一把抱起宛宛,伴随着她一路羞愤的哭声往医馆跑。
宛宛一再喊着“我好了我好了”,萧澹澹却不放心。待急匆匆赶到医馆,宛宛已哭得打起嗝来,萧澹澹只能把她抱坐到自己膝上一边打圈抚着她的肚子一边向坐堂的郎中问诊。
今日坐堂的医师早已暗慕这春柳岸的绝色东家多时,不想自己竟能同佳人这般相对,惊喜之际只知盯着玉指递来的纸笺和萧澹澹本尊发愣。
萧澹澹看他久久不应,心道难道并非小事,一时心中一揪,忍不住拉住了医师的袖口。宛宛见此情形忙伸手拉扯开二人,一边打着嗝泛着泪花一边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长衫俊士。
被这小孩异常凶狠的眼神所慑,医师回过神来,忙道:“无妨无妨,孩子肠胃不曾长全,吃多了不好克化,我开些消食的方子便好。”
宛宛仍在瞪他,叫他心里也来了气,转而道:“只是煎药尚需些工夫,眼下小女君难受得紧,某为她在臂上施针数下便可稍解。娘子可允?”
萧澹澹一听要施针,忙摇头,医师便道:“不会痛,可稍止其嗝,会好受许多。”
萧澹澹低头看宛宛满脸泪痕,心疼不已,便摇了摇宛宛的手问她好不好。
宛宛不屑,心想若不是我想多赖一会儿,早将你这色鬼的医馆砸了。
于是她故意作出害怕模样,萧澹澹一见便不忍,想了想先捋起袖子伸到医师面前,请他在自己手臂上先试。
西凉胡汉杂居,并无多大男女之防,医师平素行医也不曾有何邪念,只是今朝见心上人皓腕探来,一时心绪不稳,抬手都是颤颤的。
宛宛眼疾手快,扑向前拍落了他的手,回头对萧澹澹道:“嬢嬢,我好了。”她早在刚才气得憋了许久的气,竟真的如阿耶所言把嗝止住了。
说完她更撇撇嘴:“听说近来有些庸医行骗,不论好歹先下名贵药材,不曾问脉便先开方。嬢嬢,我们走吧。”
萧澹澹听她小小个人说出这样刻薄老成的话来,不禁蹙了蹙眉,又想到毕竟不是自家孩子,实则并无管教之责,更不舍得真的教训这方才还难受的娃娃,心念来回最后只能轻叹一声,抱起她回身向医师施上一礼,面色赧然地奉上诊金告别。
医师虽因被一个小小孩排揎而不悦,但转念想到自己方才不纯心思,这时也有些惭愧,连忙抓起铜板要塞回到萧澹澹手中。这回他心思单纯,绝无他意,宛宛却觉得他借故纠缠,想到这姑臧城中还不知有多少这样觊觎美色的人,她顿觉不妙,一把揪下鞋头明珠丢进医师袖口,冷冷道:“这颗珠子赏你。”
这一下两个人皆怔住,因她这话,两人推拒的一小串铜板便显得微不足道。
萧澹澹见宛宛多有无理,便沉着脸将医师面色铁青递还的明珠塞进她衣襟,而后将她放下,双手奉上那串铜钱,微微欠身致歉。
待走出医馆她才牵上缀在她身后的宛宛的手,默默地向翔集街走去。
等走到南朝使臣下榻的驿馆,萧澹澹莫名紧张起来,不自觉攥紧了宛宛的手。他领着宛宛来到门前护卫面前,这里俱是大业将官把守,应当有人认得这孩子。然而护卫们面面相觑,萧澹澹心道不好。
正在这时大门洞开,走出一个长须文士,他一见宛宛便要开口,却听得宛宛脆生生地喊道:“阿耶!”
那文士神情微变,眼神扫向宛宛身旁的青裙妇人,凝神片刻蹲身对宛宛道:“你竟把阿瑶甩开了,害我派人苦寻,这会儿正要去禀姑臧令帮忙。回去若叫圣人知道我为你闹出这般动静,阿耶性命都难保。”
宛宛立时缩成一团埋入他怀里,伸手向后指了指:“多亏嬢嬢送我回来。阿耶快请嬢嬢进去坐坐喝杯茶吧。”
这长须文士颔首,抱起她道:“自然要谢过这位夫人。夫人府上何处,某稍后略备薄礼奉上,以酬大恩。”
宛宛闻言挣扎起来,这文士轻拍她的背安抚,宛宛立时不再动,萧澹澹想此处尽栖大业人,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来。既对方无意留客,他也不必节外生枝,见对方也不像什么大意疏忽的粗汉子,便放下心摆手拜了拜告辞。
那人也不再挽留。
此时天色已晚,酒馆更要筹备夜市,他便步履匆匆地赶回了春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