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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高脚杯的挺拔身影格外醒目。
侍者双手托着绿瓶金口的凯歌香槟,礼貌地询问他是否需要续杯。他微笑拒绝,抬头时便与楚克的视线相接。
他身后的窗外是一片冰雪与飞鸟环绕的大陆。犹如糖霜般细腻干净的白雪安静地层层堆叠在大片的松林与小木屋上,鹰鹞振翅高飞,越过那些紧挨着的岛屿。冬季日出极晚,此时仍然天光黯淡,连大海都被照得像一片无杂质的银矿。然而大陆的银白与天空的铅灰中,已经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蓝,像孩子的画笔在白纸上留下的稚嫩痕迹。
可那一丝蓝,远不如奥西的眼睛璀璨。
他没有刻意回避,而是走到奥西对面落座,并向侍者要了一杯香槟。奥西看着他,脸上难得地短暂出现了无措的神情,就像看着那件被自己绷坏的西装外套。
两人互道早安后,无声的沉默蔓延开来,仿佛这一刻两人都回归了芬兰人灵魂深处喜好安静、不善言辞的本性。楚克看着窗外,奥西看着楚克。
直到楚克无法承受那样的眼神,他终于把心中积藏的疑问说出口:“你说你在《狂喜之诗》排练时认出了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提到音乐,奥西也自然了许多,他又找回了掌控力:“《狂喜之诗》的再现部在前三个主题编织的梦境间不断跳跃,直至迷狂的情绪达到巅峰。而《罗瓦涅米日记》中也有类似的速度渐快、情绪渐强的段落。你在演奏到这样的乐曲高潮时……会露出相似的神情。”
楚克尴尬道,他并不觉得那时自己的模样仍是得体的,说不定像狗被挑衅时一样龇出了尖牙:“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奥西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补充道:“并不是什么夸张的面部表情。而是你的眼睛和你颤动的嘴唇。”
他面容平静,眼眸深处却有着光影的细碎晃动:“……它们在说,你愿意在这个时刻死去。那是一种潜藏在绝望中的喜悦。”
楚克看着眼前这双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却又包容慈悲近神的美丽双眼,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因为他知道奥西是对的。在发现自己热爱音乐却天赋平平的时刻,在看到家乡的土地与同胞被烈火灼烧的时刻,甚至只是在某个休演季的平常极夜,他望着窗外仿佛永远也不会再次亮起的天空,感到死亡如一阵适时而来的轻风,如此亲切地招引着自己。
第13章 十三、极夜之后(中)
游轮停靠奥林匹亚码头,游客纷纷下船。银灰的云朵安静地漂浮在浅蓝色的天际,眼前的景致如印象派油画般静谧动人。
赫尔辛基是一座蓝白的城市,它拥有饱满的天空、深邃的海洋与皑皑白雪。这座城市像是被封存在玻璃球中的天堂幻景一样,有着永不褪色的美丽。
“……一切都对了。”提着手提箱的奥西微笑着感慨道。
“什么?”楚克以为自己听漏了一句话,于是向奥西发问。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有回来了。”奥西看着码头悠闲踱步的海鸥,道:“虽然我在纽约和伦敦待了有些年头,但我不得不承认,在那些‘国际大都市’时,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鸟叫的音高是不对的,树叶边缘的形状是不对的,雪降落的速度也令人别扭……”
“可当我回到赫尔辛基,那些不和谐感便统统消失了。”奥西向他眨了眨眼,难得显得有几分孩子气:“我回到了我的地方,我身处我的同胞之中。”
只是在柏林待了一周就开始想念科特卡的楚克,忽然意识到奥西这些年光鲜事业背后的不易:“那……当你想念赫尔辛基时,会做些什么呢?”
奥西的笑容仍然恬静,海港的阳光为他纤密的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有时候会重温考里斯马基的电影。更多的时候是创作,我会尽可能地把情绪转化成旋律。”他自然而然地续道:“想起你时,也是一样。”
“……”楚克差点由于呼吸不畅而呛咳起来。
奥西从来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相反,生活中的他温和得像春天的第一场雨,很难让人不喜欢。所以在游轮上时,他并未要求楚克对自己的情感做出任何回应。但显然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在他向楚克表达好感之后,他对此不再加以掩饰。
这一次,他依旧不求回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的样子,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亮起行车灯的黑色卡宴,对楚克道:“接我们的车来了。”
奥西右手为他拉开后座车门,左手贴住车顶以免他不小心磕到。看着他坐进去之后,才关上门走向副驾驶座。
楚克钻进车里坐好,看到驾驶座上的人一头野蛮生长的火红卷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女人转过头来大方一笑,眉眼精致,气质潇洒,像是山谷间的野玫瑰:“你好呀,楚克。我是卡特拉·乔安娜。我看了你和奥西还有柏林爱乐的演出直播,当时我就想,有机会要请你拉我写的曲子。”
这张经常出现在古典乐杂志和乐评网站上的脸配上这头标志性红发……他知道会有人接他们去墓园,却不知道是铁三角之一、知名的歌剧作曲家乔安娜。
“你好……我是马特维·楚克。那是我的荣幸。”他在震惊之余礼貌回复。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奥西意味深长道:“安娜,你前年写的小提琴奏鸣曲是不是毁了纽麦尔的琴弦?”
乔安娜随意一耸肩,再度发动汽车:“他的琴弦本来就该换了,我只是帮他一把。再说了,我最多毁掉琴弦,你毁掉的可是精神。我看直播的时候发现,有观众被你的曲子吓得撞上了前排的椅背。”
楚克听得抱紧了怀中的琴盒。
在短暂的沉默后,乔安娜和奥西在前排开怀地笑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许久未见的生分。车上的氛围轻松得像是去奔赴与老友的会面,而不是一场在寒冬举行的沉重葬礼。
……
努米·弗兰克的葬礼在希耶塔涅米墓园的艺术家山举行。那是赫尔辛基最古老的墓园,埋葬了不计其数的芬兰英杰。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在墓与墓之间的小径,直至那些灰色的路汇成一道银河。恍惚间,到访者似乎还能感受到英灵如生前一般在此地沉思走动的气息。
悠扬的音乐四散,那正是弗兰克生前所作的安魂曲。在自己的葬礼上用自己创作的曲子,据说也是弗兰克的遗愿之一,此举是向他喜爱的作曲家致敬。正如福雷为《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所写的组曲也用在了他的葬礼上一样,当福雷为这出命运的悲剧谱下忧愁的诗篇时,他一定也在其中照见了自己的命运。将对命运共性的感知以最恰当的艺术形式呈现,正是艺术家的事业。
奥西与乔安娜陪伴在弗兰克的父母身边,在桃花心木棺材旁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