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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与袖口,确保万无一失。

他盯着镜中那个深棕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穿着笔挺修身的燕尾服,努力维持镇定表情却仍能从眼中被捕捉到一丝不确定的男人,感到一种熟悉的陌生。那脸和身体仍是自己,打扮和场景却如此陌生。

这和在基米时太不一样了。小乐团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虽然他的角色更像是家中那个腼腆拘谨的孩子,又或者是沉默话少的古怪亲戚,但待在那种氛围里多少是令他安心的。准备排练时的嘈杂,上场前身旁同事亲近的闲聊声,偶尔背着琴盒走出音乐厅大门时被乐迷叫住,心中出现的小小的欣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

而此时此刻,他在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厅之一,出入走专属的艺术家通道,孤零零地站在准备间的梳妆镜前,穿着许久不曾穿过的全套礼服,即将与世界知名的乐团与指挥共演。

以奥西和柏林爱乐的影响力,他毫不怀疑,数年之后这首曲子再度巡演时,导览册上会清晰地标明首演的年份、地点与独奏家,也许还有相应的评价。这明明会是他的职业生涯中一抹难忘的高光——虽然也可能是灾难,然而无论会造成怎样的耸动,现在的他真切地想念着基米乐团里那些熟悉的笑脸,还有那一点也不华丽、甚至显得老旧的红砖房,与并不宽敞的排练室。

他这才直面这一点:原来基米,基米所在的科特卡,科特卡所在的芬兰,早就已经是他的家乡了。他并非不属于任何地方,而是同时被两种文化深深地打下了烙印,洗去任何一部分,他都不再是现在的他,而且那也是无法被洗去的。

“晚上好,各位听众。演出即将开始,请您关掉一切电子设备。演出过程中,不允许任何摄影与录像。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温柔而礼貌的女声在大厅上空响起,观众席的灯光渐渐暗下去。人们关掉手机,停止了交谈,聚精会神地看向舞台。而休息室中的音乐家们,也打开了门,做好了上场的准备。

柏林爱乐的乐手陆续入场,如蜂鹰一般优雅舒展却不乏掠夺性与掌控力地伴着自己的乐器坐下。他们只是坐在那里调音,便透出一种绝对的秩序感。这样井然的秩序,正是这支走过战火纷飞的世纪的乐团,用以守护并延续伟大的指挥富特文格勒、卡拉扬与阿巴多留下的传统与遗产的方式。

而后,一手持弓、一手持琴的楚克快步穿过黑暗的廊道,走向光耀的舞台,站在乐团之前,指挥台旁的位置,向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观众亦以热烈的掌声迎接了他。

等乐团调好音,独奏家准备就绪,一个人踏着他独有的端雅稳练的步伐登台。他同这厅中已有的秩序是不同的。那双孔雀蓝的眼睛是极夜的黑暗都无法淹没的星,藏着最寂静之处的动听诗节。他像广袤的海一样,轻轻地载起所有沉重的秩序,让它们顺着永恒的方向流淌。

艾诺·伊拉里·奥西的一举一动优美得像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老舞蹈。他力度适中地握住楚克递过来的手,向他微笑。放开他的手后,走上指挥台,转向观众席点头示意。

而后他背过身去,面向整个乐团。当他举起指挥棒时,那种柔和的气质陡然改变了。海退潮时的深蓝波涛是温柔的,却也以旅人无法理解的方式掌握着他们的命运,那是它莫测近神的一面。

神秘苍凉的长笛声响起,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那是一个由黑夜主导的世界。丰富的弦乐与打击乐依次加入融合,月亮、雪山、湖泊,本应皎洁明亮的景色都被无尽的长夜吞没,显出无端的诡魅。

在这一番对周遭景象的环顾之后,小提琴的独奏线条渐渐浮现,清晰地勾勒出那黑夜中蜿蜒前进的行军队伍。背景中的管乐与弦乐相互应和,制造出问答的效果。行军队伍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满是气力、心怀希望地相互勉励,逐渐转为轻微的怀疑与恐惧。

不确定性的阴影笼罩四周,使本就深沉的夜色更加骇人,随着小提琴几乎划破天际的尖利高亢的一声,行军停止了。鼓声重而密集地接入,以令人窒息的紧密节奏宣告着队伍的溃乱。弱拍上的重音、有别于十二平均律的微分音接连渗入,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不谐的乐段中伸出,紧紧攥着听众的心。

压抑的旋律由重转轻,节奏也慢了下来,似乎在消散。而音符的远去却并不令人欣慰,那声响的减弱好似并非出于自愿,而是被迫湮灭在长夜中。风卷着残雪吹过,如轻纱般裹住倒在雪地中的残躯上。死亡是最漫长的极夜。

奥西双手轻轻一扬,如天鹅振翅般优美有力。随着这手势的提示,这一乐章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轻柔地休止了。

新乐章以一段含蓄忧伤的小提琴独奏拉开序幕,那悲惋的曲调仿佛是最后一个幸存者绝望之际的泣血哀歌。

楚克闭上双眼,想到千里之外的故乡。那些和他流着一样血的人:死去的孩子,参加完新生儿洗礼就要回到战场的士兵,宁死也不向同伴开枪的年轻人……这支哀歌不是献给亡者的,而是为了让所有生者心中的重负与苦痛尽数流淌出来。

柏林爱乐厅经过精心设计的墙体反射数倍放大了演奏音效,那悲痛犹如海啸席卷了整个大厅。即使是表面不动声色的观众,也不自觉地抓紧了座位扶手。就在这种重负快要将人压垮时,竖琴的声音如清泉一般,丝丝缕缕地涌入,下起救赎的雨。圆号温暖遥远的音色昭示着天边的景象正在改变。

……

当各种乐器模仿追随着小提琴的独奏线条疾速前行时,乐手的压力与演奏的张力都达到了极致。

而在这场风暴中依然如亘古不变的天地本身伫立的,只有站在指挥台上的奥西。他的右手精准地给出节拍,左手则在控制情感表达力度的同时引领不同声部进入,驾驭着无形的时间。

到了乐曲的尾声,辽阔的天空褪去最后的黑暗,远方出现一抹明明净净的蓝,这美丽的奇迹轻得如同呵一口气就会从眼前散掉,却将所有的希望的带回了幸存者的心中。没有壮丽的旭日,没有恢弘的胜利,那一抹转瞬即逝的蓝,是人所能有的最好的救赎。

演奏结束后,奥西缓缓放下平举的双手。他没有立即转身面朝观众,一时之间,场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他扶住指挥台上的栏杆,转过身去,向观众深深鞠了一躬,静止的时空才被打破。掌声与喝彩如浪一般一波一波涌来,层层叠叠地冲刷着舞台中央的乐团。

A区的几位观众边鼓着掌边站了起来,他们身边的人也受到情绪感染般起身。等奥西第二次上场谢幕时,几乎全场的听众都已经站了起来,弦乐组的乐手也激动地敲击着弓。

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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