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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白幼小的灵魂,那是末日审判般残酷的景象。

他忽然醒过来了,从那种迷惑的眩晕中醒过来了,从排练室与咖啡馆中宁静的午后醒过来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现实:浓烟滚滚的城市如挥之不去的幽灵一般,将永永远远跟随着他。弹孔留在他的心上,壕沟在他的身体里,它们与他共同生长。

当他四肢瘫软地坐在椅子上,任凭黑弥撒的旋律淹没自己的几乎所有感官时,他似乎出现了幻觉。他感觉自己听到了乌克兰语。

他很快发现,那是手机扬声器穿出来的声音。自己不知怎么点开了别人发来的视频。

“……是的,我还在跳舞,我会一直跳下去,跳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就是下一秒,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三十年后。谁知道呢!我只知道,我要跳到最后一刻。”视频中红发的女人并不年轻,她深深的泪沟下是坚定的笑容。她的身后,是成片的废墟与荒芜的草地。

……

“你知道你画满花的这面墙,明天可能就会被炸毁吗?”

“那又怎么样?乌克兰有足够多的墙,而我有足够多的颜料。没有了墙面,还有大地。没有了颜料,还有鲜血。”提着脏旧的颜料盒、穿着破破烂烂的年轻人满不在乎道。他正试图把弹孔当作花蕊,在那狰狞的痕迹旁画上柔软的花瓣:“即使大地崩塌,鲜血流尽,还有希望。有了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失去我们的家乡。”

……

第三个片段是防空洞里的小乐团。无家可归的人们在防空洞中相互依偎着取暖,小乐团演奏的并非什么人人皆知的经典曲目,那曲调悠远苍凉,却又有着奇妙的安抚意味。梳着麻花辫的棕发少女伴着演奏唱出一支支乌克兰民歌,那里面有乌克兰人自己的英雄、自己的信仰与自己的希望。

视频下是一句奥西的留言:“最后那支歌真动听。我十分想知道歌词的意思,也许有机会可以请你翻译给我听。”

楚克正想回复,却看到对方正在输入。很快,他又收到了一条图片消息。

不知奥西经过了哪个湖泊,在冬日黑夜的湖面上,竟拍到一排天鹅飞过。

天鹅的羽翼播撒下悠扬的音乐。圆号辉煌壮丽的音色蓦然响起,一扫黑色弥撒的悲默颓顿。那反复的旋律犹如来回荡漾的海浪,稳稳托举着魂灵。若人类心中杀之不死的希望亦有唯一的赞歌,那必然是西贝柳斯在芬兰内战逃亡途中所作的第五号交响曲第三乐章,天鹅主题。

在西五中的海浪冲刷过他并退潮后,就像海岸边会留下一些贝壳和石子,他心中也浮现出了对奥西所作《小提琴协奏曲》的新理解。

他不知道酒店的隔音是否能够阻挡演奏琴颇具穿透力的音色,但此刻的他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即拉一遍这首小协的第三乐章,并把录音发给奥西听。

他默默对住在隔壁的客人说了一声对不起,请他们忍受十分钟。而后打开琴盒和手机录音,凭着记忆拉了起来。那些原本模糊的细节变得清晰了,所有的力度、节奏、快慢,标着自由处理的地方应当如何演奏。他透过这些音符,看见人们如何走出极夜,感受到了长夜后照在身上的第一缕光。

拉完一遍,他浑身湿透了。明明这十分钟的肌肉运动量还不如下午在排练室一半大,但情感的强度百倍强于彼时。

他刚按下停止录音的键,门铃响起了。他疲惫但解脱地笑起来,准备开门去道歉并表示深挚的感谢——至少隔壁的客人等了这十分钟。

拉开门,他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了起码六、七个人。借着走廊的灯光,他看清了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位穿着睡衣,身材佝偻且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当他满怀歉意并心惊胆颤地开口时,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截断了。

老人抬起头,略显浑浊的眼中噙满了清亮的水光:“晚上好。打扰了,但我……我们想问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您的演奏太杰出了!”

楚克大笑,笑了两声便脱力般靠在门板上,他用最后的力气整理语句的逻辑并好好说出来:“……抱歉。这首曲子还没公演,所以我也不能透露名字与作者。但如果你们有兴趣,它的首演就在下周三的晚上八点,卡拉扬大街一号,柏林爱乐厅。”

第9章 九、蝴蝶奏鸣

在首演即将到来的前夕,一桩不幸的消息传来——当代芬兰享誉国际的年轻作曲家努米·弗兰克,因肝癌去世。

众人在哀悼之余,都感到极度惊骇,因为此前从未传出过弗兰克患病的消息。而他的家人所发的讣告中,明明白白地写着弗兰克已经与肝癌抗争了五年。

楚克在看到这条消息时,震惊之余也很快意识到,奥西一定早就知晓此事。他、弗兰克和乔安娜还在西贝柳斯音乐学院读书时,就是有名的铁三角,后来更成为了芬兰古典乐中强劲的中坚力量。

他想起上次排练时,两人聊起读书时的事,奥西身上那种转瞬即逝的深沉感伤。他本以为那是因为想起了早就离去的胡塔莫,现在看来,那也很可能和弗兰克的健康状况有关。

或许,他应该打个电话过去,和奥西说些什么?可也许已经有很多人打电话去了,不缺他一个。他自认说不出多有用的安慰言辞,而且明天就是首演,何必浪费奥西的精力?

在职业乐手的世界里,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拿来心碎和悲伤。连自己这种无名乐手尚且如此,更别说是手下管着两个大乐团、常年往返于世界各地演出的知名指挥。

也许奥西现在最需要的正是独处,自己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不去打扰他,早点休息,明天在最佳状态下演出。

……

深夜十一点,靠近森林与湖泊的格鲁内瓦尔德区一片宁谧。

当寒风裹着椴树的气味扑到楚克的脸上时,他在这刺骨的冷意中,看着自己和身后的琴盒在别墅门灯下被拖长的孤单影子,将围巾又裹紧了些。

他没有多想,或说不敢多想,正如在发现电话无人接听后,他坐了一个小时的车跑来这里一样鲁莽果断,他直接按响了门铃。

无人响应。

这时他罢工的理性开始尝试运作:可能奥西已经休息了,可能他不在住处。而自己根据他闲聊时提到的方位直接找过来,显然是不合适的……这太疯狂了!他在干什么?

而他的手已经第二次按下了门铃。这一次,有人出现在了对讲屏幕上。

他还没做好开口的准备,体内那后天的芬兰人习性发作。他索性抿着嘴唇,给了屏幕那头的奥西几秒沉默。而奥西在最初的惊愕后,为他打开了门。

与他想象中的憔悴不同,奥西穿着居家的黑毛衣、长裤和拖鞋,身侧夹着一本乐谱,神情中还残留着一种经过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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