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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便是在加油站附近的陌生旅店。这是个六人间,其他五张床都空了,只有他一个人睡在靠门的下铺小床上。如果不是在这里醒来,他大概会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罗瓦涅米日记》的旋律再度在脑海中响起,明明没喝酒,却感到酒劲袭来,他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6章 六、曲目排练

隔日午后,排练室窗外金色的阳光下,大雪纷飞。

楚克背着琴走进排练室时,奥西正坐着翻看乐谱。他注意到,奥西并没有带指挥棒。

“你来了。”奥西穿着一身搭配得体的休闲西装,他轻轻合上手中的乐谱,微笑着和楚克打了招呼。

楚克犹豫问道:“你……”

也许是楚克目光中的疑问过于明显,奥西主动道:“今天的我只是以作曲家的身份,来听听另一位音乐家对我作品的演绎。”

“……奥西,如果贝多芬就坐在观众席里,你还能镇定地指挥贝九吗?”楚克艰难发问。

奥西思考一番:“可能会有点紧张,但仍然期待他听完给我反馈……不过,如果是写完贝九之后的他,应该无法从听觉上享受一场音乐会吧。一定要是贝多芬吗?我其实更想见斯特拉文斯基。”

“……不,我想问题不在于此。我难以想象自己在任何一位大师面前演奏其曲目。很显然,我的血管里没有冰块或是镇定剂。”更别提这首曲子的发展部几乎都是小提琴独奏。楚克在骤然上升的压力中不自觉中抓紧了琴盒的带子。

奥西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大笑起来:“等等,不。我还活着呢,我甚至没有开过大师班。”

而后,他拿着总谱站起身来,那双平素锐利的眼睛恳挚地望着面前的小提琴手:“楚克,你不是演奏给我听的。让我们回到贝多芬的例子,假设他真的来听我指挥贝九,并且因为其中的一些处理不满意,我相信比起指责我和乐团的水平,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帮我们改进以贴近他的本意。评价乐手不是作曲家的目的,他们所希望的只是将心中的音乐以原本的面貌传达给听众。”

“你记得伯恩斯坦在《年轻人的音乐会》里说过的话吗?‘如果你喜欢音乐,只要认真聆听,就能找到它对于你而言的意义。’而对乐手来说,还多了一种可能——演绎。乐手能够通过演绎,将一首曲子蕴藏的极其私人的情感意义传达给听众,他们在作曲家和听众之间建立了联系。所以楚克,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让观众和曲子共鸣。别担心,好吗?你能做到的。”

楚克看着奥西在阳光下如白夜极光般摄人心魄的眼睛,忽然转过头去,尽量平静道:“我明白了,我会试一试的。”

等楚克坐下来架好小提琴,便下意识地看向奥西,寻找开始的信号。于是奥西自然地举起手臂,在空中停了一瞬,而后流畅利落地从预备拍过渡到起拍。

饱满的琴声响起。渐渐地,光线正好的排练室中似乎崛起了藏于长夜中的雪山。奥西闭上眼,沉静地听着,只是偶尔睁眼在总谱上做下标记。

……

排练比楚克想得顺利,奥西提醒他注意了两处的节奏,又更改了些细节,但对他的总体处理和情感把握没有表现出不满。当然,也没有令人信心大增的夸奖。这就是他所熟悉的奥西风格,如手术刀一般精准克制地处理音乐细节。

“指挥自己的曲子,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看奥西合上乐谱,突发奇想般问到。

奥西沉思片刻后道:“如果是很久以前写的曲子,指挥起来会更自在。因为指挥需要时空间隔,离得远一些,才能看到整个图景。如果是新曲子,那有时会演变成自我的搏斗——当演奏出现问题时,我必须去辨明是谁的问题。是作为指挥的我,还是作为作曲的我,抑或是乐团?”

楚克想起曾经在基米时,即使排练屡屡不顺,奥西也仍然心平气和地换不同的方式和乐手沟通。但他在西贝柳斯音乐学院时的指挥老师总是激情洋溢,近乎专制地掌握着中心位置,于是有些感慨道:“……我记得你是胡塔莫老师的学生吧?但你们的风格真是……很不同。”

“是的,胡塔莫老师对我最大的影响在于读谱方法。跟随他学习时,我还没有打算未来做指挥。当时我的重心在和耶尔维宁老师学作曲上。后来我去奥地利进修了一年半,在那里形成了指挥风格。”

奥西干净明亮的浅色眼睛看着楚克:“你也上过胡塔莫老师的课吗?”

“不,我们的必修里没有指挥课。但是我去看过他的乐团排练。”楚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第二双簧管进错的时候,他就像雷雨天的海面那样咆哮了起来,当时他已经快八十岁了……我是说,第二双簧管!那微弱得几乎没有人会注意。”

奥西听得笑了出来,楚克也跟着笑了。奥西说:“有一年,他生日那天还在给我们上课,于是我、弗兰克、乔安娜和乐团悄悄为他准备了惊喜。那天我们练习的曲目是门德尔松的《赫布里底群岛》,于是我们为他打造了一首门德尔松风格的生日歌,又合唱了一遍。你猜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楚克迟疑道:“他……很感动?甚至那节课在你们犯错时都没有批评你们?”

“不。他说,”奥西试图模仿胡塔莫严厉低沉的声调:“你们听上去太糟糕了。随便哪块赫布里底群岛上的石头被海水冲刷过的声音,都比你们的歌声美妙百倍!”

“……这确实更符合我对胡塔莫老师的认识。”

“但是,在他去世后,他的女儿卡塔整理了家中所有的影像,发现有一卷的侧面只写了日期,没有标题。她看了之后发了一份拷贝给我,那就是我们为他改编的生日歌。”

奥西继续说到:“卡塔还给了我一封从未寄出的信。胡塔莫老师在我刚去纽约带团时写了这封信,内容不多,说是看了我上场演出的录像,指出了一些能改进的地方,最后少见地说我做得还算不赖。我想,他可能是担心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北欧小子,会被大乐团排挤,因而失去信心。”

他的声音难得变得低落:“然而我在纽约一待十年,也没见他最后一面。”

“艾诺·伊拉里·奥西,”楚克轻轻叫他:“你只是在你事业的轨道上,胡塔莫老师知道这一切,也会为他自己和你而骄傲的。你们向世界宣告芬兰音乐没有停滞在西贝柳斯,那之后还有你,还有乔安娜和弗兰克那样出色的作曲家和指挥,而你们都是他的学生。你知道基米的乐手、指挥和音乐总监,甚至是老乐迷,我们都持续关注着你的演出季和新曲目吗?更别说西贝柳斯音乐学院的毕业生了。”

阳光下的雪片转瞬消融,水痕将汇进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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