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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宴

饮草草散场,神智尚且清醒,曹操服了碗醒酒汤又去探病。

有些时候郭嘉不得不承认曹操实非常人,这般精力充沛,又是这把年纪,实在是少见。

府上药味浓且苦涩,间或伴有低弱的咳声。

榻上的病人蜷缩着侧睡,梦中犹在微咳,只是咳声都有气无力的,隽秀的面容都似是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一旁守着的荀攸惊醒,连忙起身行礼,面有为难之色。

“叔父方才睡下……”

他轻声说道。

连夜穿行云梦泽对于久在军旅之人都不算轻松,更何况荀晏久病在身,休养了大半年没跋涉过,撑不住也是正常。

曹操摇头,他抬手令身后侍从禁声,上前为荀晏掖了掖被角,表达了大老板少有的温情,这才起身。

“军师面色不好,不可过于疲惫,还请多加休息。”

他对荀攸劝说道。

几人退至前厅,曹操喝了口水,这才问道:“南方疫病凶猛,一两年内难消,我欲暂回许都,稍后再议江东之事,不知何时能够动身?”

荀攸抬眼,继而垂眸,他说道:“叔父目下不堪路途之劳。”

曹操颔首,并无不悦。

他近些年与荀清恒生疏了许多,今见其用心一如多年以前,不禁回忆起旧时那少年将军,感慨顿生。

“曹仁屯兵江陵,且叫清恒在此休养一段时日,也好照看些,待好些了再返回许都。”

他嘱咐道。

将要离去时,他才蓦然想起了一人。

“华佗安在?”他说道,“夺其官职,免牢狱之灾,谅其年迈,鞭笞十下送到太尉府上罢。”

荀攸谢过,待得离去了,郭嘉才悄然上前。

他轻声说道:“明公头疾未好,便将华元化送走?”

曹操瞥了他一眼,“奉孝不是与那华佗素来交好?怎么?今日不为他求情了,我看他是一日也不愿在我这多待了。”

郭嘉神色自若,他说道:“私交乃私交,公事乃公事,华公医术高明,弃之,可惜。”

“可惜?”曹操似是想起了什么,陡然冷笑一声,方才还称得上和煦的面容便有些阴沉了下来。

“世间医术高明者众矣,不缺此一人。”

他冷淡说道。

他即刻回程许都,安抚众心。

风波稍定之时,董昭寻上了门,他以丞相功绩彪炳,领土广阔为由,劝说曹操进封魏公。

“丞相适逢小败,四边之地难免心思泛泛,若能以一国之力威慑,此有益而无害也。”

曹操不语。

但闻董昭又道,“曹中郎留守邺城,数次平叛有功,又闻二公子聪颖过人,四公子文采斐然,皆是不可多得之才。”

“明公,此亦为子孙后代计也!”

曹操心思微动。

董昭极其明白他的窘迫之处。

丞相、冀州牧……此皆非世袭,后代名分尴尬,是其一也。

其二则是他的僚属。

就如董昭,起先为汉臣,历任徐州牧二千石之位,而今为表效忠,入丞相府为掾属,虽有权却失尊位。

如此之例不胜枚举,郭嘉、戏忠乃至于诸夏侯曹子弟等皆是如此,人数之众几可再构建一个小型的,独立于汉庭以外的朝廷。

“此事且容后再议。”

他模棱两可说道。

他顿了顿,转而说道:“传令子修备齐兵马,随我从征韩遂。”

他在许都待了没多久,又马不停蹄出关往关中方向去了。

他走之后不久,荀晏才慢了好几拍起身回程。

大概是江东纵火犯过于猖獗,他被迫吸了大半夜的有毒气体,被背回江陵以后就开始咳嗽,咳着咳着就差点成了肺炎……

华佗见状不妙,给他强喂了大剂量的清肺药物,这才吊着没有继续恶化。

朝中诸公待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可能是发觉本以为已经被曹操拔了爪子的吉祥物,本质上仍是个挠人很疼的危险分子,慰问的信件纷纷而至。

荀晏很感动,然后一把火全烧了。

他还没到许昌,兄长就遣人将他直接迎回了老家颍阴,道是叫他休养一段时日,莫要理会朝中纷杂。

他寻思最近朝中估计特别聒噪。

他的封地在颍阴,虽经年不归家,此地人却识得他,走在田野河畔旁,已有老兵看着了他,瘸着条腿跑得飞快



不一会一大波人丢了农活,乌压压的围了过来。

他的俸禄多半用在了这地方,将身体残缺无能为生的旧兵安置在了家乡旁,弄些好做点的差事,在自己有生之年保他们一个晚年。

荀晏微笑着与他们一一问好,心中却想着自己多年以来是真的没什么进步。

少年时指望着独善其身,保住身边的人,如今也仍不过如此,离兼济天下差得太远太远。

等回了家时已近黄昏,高阳里的老屋经年无人居住,冷清寂寥,但有族人常来打扫,也未曾积灰。

他常年在外,家中只剩昔日父亲身边老仆守着,见他归来很是欣喜,握着荀晏的手絮絮叨叨个不停。

荀晏耐心听着,只肺腑间实在刺痒难受,忍了又忍还是撇过头咳了一阵。

老仆陡然止住了话,他问道:“小郎君近日又病了?”

荀晏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老人年事已高,双目混浊,他借着人家年迈,哄孩子似的把老仆哄得笑起来。

休息了两日,祭拜了家人,族中长辈上门了才发觉兄长的险恶用心。

来的族老在族中德高望重,与荀晏这一支血脉却是有些远,算是族叔一辈,他还得叫上一声叔父。

所谈之事却是过继子嗣。

“我养不来小孩。”

他拒绝。

族老劝说道:“我知清恒身患疾病,娶妻之事便也不强求了,只子嗣终究不同寻常,若不娶妻,则必须择一继子。”

荀晏听着总感觉哪儿不对,他开始想到底是谁和这位叔父说的乱七八糟。

“我没病,”他为自己正名,“我可以。”

“那你娶妻啊。”

荀晏:……

他又不想耽误人家小姑娘。

族老的面上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情。

荀晏气恼,他正欲开口,喉间却是一痒,顿时咳得直不起身,冷汗迭出,他难受之际还想着趁机送客。

族老一改先前的蹒跚,矫健的上前扶住了相比之下年轻的过分的从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他说道,“叔慈公一脉唯有一子,若清恒无后,那便是断了这一脉,你自己不在意也罢了,

可日后地下如何相见叔慈公!”

荀晏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些,他平复气息后勉为其难的看了看族叔递来的名册。

太谢谢了,他几个兄长竟是全掺合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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