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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左下部,感觉情况不太妙。
事情是从黑十七手开始变化的。十八手除了点,还可以长。到底选哪一步将会左右接下来的趣向。
十八如果选择长,再之后可以二路立下。这是一种把左下部白棋下到坚实的走法;选择点,这以后就得下滑。点比长看起来要激进不少,进攻的意图和节奏都比长更快。然而,时光目前还不确定这一手是否能给白棋带来好的走势。
他落完子两眼轻轻向对面一抬。
很多棋手都会在赛场的间隙里悄悄窥探棋盘对面的人。在盘上的对垒之外,这样的窥视也是一种心理上的考量。通过对对方微小神情或动作的捕捉,棋手往往能觉察到对手真实的心意。
但这种“盘外招”对老鸟大概没用。
李赫昌正襟危坐的脸上,是一副近似于老实中年人发呆的表情,时光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出他的任何感受。
“哗啦——”
黑十九,跳。
就在落子的刹那,男人的眼睛像秃鹫一样忽然朝时光抬了一下;在那副平凡的面容上,男人的双眼中仿佛带有闪电。
时光背后一凛,连忙把目光压低。随着目光的悄然下落,他看见了黑十九手的位置。……在五路上。
这个位置很高。
“跳在五路。我觉得这是目前黑棋唯一的应手。”安太善说。
“十九手其实是十七手、十五手和第九手的呼应。之前我们看十七手李赫昌九段下了三间夹,我们都觉得这一手对比二间高夹来讲是比较平和、比较保守的一手,但目前我们可以看出十九手与十七手这么一种接应的关系。所以总的来看这部分棋,李赫昌九段要的实则是一个守中有攻的效果。”白川讲。
“同时也是受上一局影响的策略吧。我们说博弈的本质是交换,不光是盘上实利和外势的交换、亏损和补足的交换,对我们棋手来有更深远意义的也是一种战略上的交换。上一局中时光二段他用的一个策略是把对手拖进复杂的战斗然后靠计算难度取胜,所以这一局我们可以看到李赫昌从最开始布阵的时候就在紧紧地压制白棋往中央地带扩散的意图,虽然目前黑棋的封锁还没有那么严厉,但这在未来肯定是一个趋势,这个趋势对应的就是李赫昌九段的策略:用战略上的布置来对冲体力更好、精力更旺盛的年轻棋手计算能力的优势。”
“田忌赛马嘛。”
“对的。”安太善抿唇而笑。
淡灰色的天光从对局会场的窗口透进来。
佝着背苦苦思索中,时光直了一下腰。
这局棋……
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刚抓取出来的白子,关节捏得泛出白底。
为什么呢?
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是一盘布局极简单的棋。对局双方的趣向和意图都十分明显,但他作为棋手的直觉却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局简单的棋,看上去又是那么深奥。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赫昌。
淡灰色的天光中,男人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时光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白第三十手,托。
……白第三十二手,立。
夯实基础,这是时光本能般的反应。他无法确定对手是否在规划更深刻的进攻,这种时刻稳扎稳打总不会错。
“白棋的应对……有点弱了呀。”白川感慨道。
“可能他目前没法有更好的选择。”安太善左手托着一捧白子,细细摆弄了一番,接着道:“前二十四手里白子的行棋效率还是比较高的,黑第十七算是布局阶段的一个转折:从这里开始,白棋的效率开始变低了。”
“虽说是这样,三十二手还是下得太保守了吧?三十一手断以后,白棋还有四路上一个着点,这也是往中央延伸为数不多的机会了。如果三十二手没有接,以后说不定就很难再接了啊……”
安太善听罢,且不说话,只是抿着嘴。
事,又是这样的临场直播,出现某几手他一时半刻没法读懂的棋也不怎么意外。“嘀嗒、嘀嗒、嘀嗒……”
当周遭静到一定程度,腕表里秒针的挪动都像敲在铜钟上的巨响。
时光压着下巴,望向棋盘的五官团得紧紧的。他的右手紧扣扇骨,定在他的膝盖上。防不胜防。
还在国青队时,“不要只看重局部”是一个俞晓旸反复朝棋手灌输的概念。对国青队的大部 分棋手来说,这不若是一种常识。理解常识并不难,困难的是如何才能在瞬息万变的对局中贯彻这种常识。设若一个棋手想在对局里有完美发挥,他应该具备哪些棋手呢?在外行人的评价里,俞亮、高永夏这样的棋坛新秀通常会被称赞“棋感出色”,但已经深入练习良久的时光很清楚,所谓的“棋感”只是一种对天才的赞美之词罢了;好的棋手,就是能把所有的常识都运用在对局里的人。所有的行棋都离不开两个最基本的素质:计算力、大局观。计算力和大局观都优秀,这就是优秀的棋手。除此之外,棋风如何,棋感如何,都是虚的。
“呼……”
看着左上角,时光微微地吁气。
所有的人都估计错了,连他,在此之前也估计错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在上一局已经在繁复的计算上吃过亏的李赫昌,绝不会在本局里让时光有重蹈覆辙的机会;所有的人都以为,黑棋的保守下法是为了守中有攻,遏制白棋往中央地带的联络措施。如今,这一切的“本以为”都被李赫昌的黑三十一手给打破。
那是一步极其简单的“断”,不简单的是被它“断”开的两块棋:一块是左上角四颗黑子,一块是左上角六颗白子。
KBS的直播镜头往对局的棋手身上照了照。纹枰的另一端,来自中国的年轻棋手已经扯起了头发。
时光感到很懊恼。
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小心了,但李赫昌的三十一手却分明在告诉他:小心也不够。
三十一手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甚至看起来有点像坏手,因为它让左上角的四颗黑子变成了孤棋,这怎么看都有点像在打勺;然而就在刚刚的瞬间,望着左上角被断开的棋块中另一片白子,时光的心中陡然警醒。
短暂的五秒内,他飞速计算了一遍左上角五颗子的围空数目,这回他彻底惊了。左上角被断开来的六子,是目前全盘里他最有厚势的一块棋。
他捏紧拳头,挪了一下坐姿,双膝紧张地动了动。
方才的不安感终于落实,可这没能让他好受一点,因为在左上角的部位,还有四颗被李赫昌自己给断出去的孤棋蜿蜒其上。
“左上角的六颗白子,好像出不去了。”安太善抱着双臂说。
“可是那里的黑棋也变成孤棋了啊?想对白棋造成威胁也很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