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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处在一个玻璃球——唯一没受伤的手伸出食指,耳机线一圈一圈地缠绕,栅栏外的人很高很白,和蔷薇花一样明艳。

后来那人走了,他也被接回蒋家。他怕忘了他的模样。于是开始刻他。

画作太平面,只有雕塑是一个三维的实体,他刻他的脸,刻他的头。他记得他说他14岁,他就在木雕人头上写了14,过一年,他发现自己长高了,觉得那哥哥也在长大,便又刻15岁的他,然后是16岁,17岁……希望他长得和雕刻的大差不差,方便他找到他。

运气还算不错,到了他14岁尾声,梵龙作为主办方给她妈妈办展,借此捞一大笔钱。他还是以“蒋玉”的名字出现,就看到了念念不忘的人,他的雕刻失败了,对方比他想象中更清俊勾人,他注意到很多人不看他妈妈的木雕都要看他,他觉得生气。

可他自己也是那很多人之一。

他当年送给了自己一副画,所以自己要把展览的特等奖送给他。

这还不够,他想打招呼,但不想以“蒋玉”的身份打,他想认识他,但不想端着西装的虚假。他开始调查,但对方的资料乏善可陈,那时展览登记还没有实名制,借助一张展览的偷拍,好不容易他才知道,他是孤儿,住在福利院。

然后……

场景有些空茫,他在迈过一片火海。新闻的头条,毁于一旦的孤儿院,彻底消失的人,蒋玉口中的杀人犯。火镣铐得脚很痛,蔓延到全身——

迟燎猛地醒来,剧烈地喘着粗气。

每一次呼吸都有些艰难,齿轮般带动着阵阵头晕。耳畔的模糊开始退潮,他只能听见设备的嗡嗡声。床边的监护仪上闪烁着模糊的数字和曲线。让迟燎瞳孔渐渐放大。

他在医院。

意识到这一点的迟燎全身都有些僵硬。

他皱起眉来,回溯记忆。喝了很多酒,卢阿斌载他去酒店,然后呢?直接到这儿了吗?

那应云碎呢?有没有被那个满是木雕人头的房间吓到?想离婚还是在家等他?

那他们还来得及过年吗?他还没贴春联。

他彻底断片儿了,以为这都是昨天发生的事。忽得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醒了,终于!”

是叶森,都不是寸头了,硬硬的头发变得有些长。迟燎忙问他:

“应云碎呢?你伤好了吗?”

开口他才发现嗓音干涩地厉害。

叶森回答:“他在隔壁病房休息。我伤早就好了,毕竟养了这么久了。”

“他怎么了?”迟燎急道,惊坐而起。才醒来,脸上的表情却已是无法抑制的焦躁。

“还不是关心则乱,照顾你身体垮了呗,你也不看看你昏迷了多久,可真行……”叶森身后一个人,李故,递给他一杯水,“你躺好。”

迟燎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了半个月,还在ICU住了几天,完全跨过了整个春节假期。

“迟燎,还是对自己上点心啊,要不是你媳妇儿及时打了120,你人都已经没了。”

迟燎有些懵。

他并未躺好,再问一遍:“那他怎么样了?”

腊月二十八那日雪势又大,应云碎急匆匆地赶路,在酒店房间里吹着冷风,早就受了风寒,再加上他心情波动又过于剧烈,提心吊胆地悬着,还和卢阿斌聊了很多耗费精力的话题。

不过硬生生是等迟燎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时,他安下心了才倒下。

说严重不算多严重,比不上一直未恢复意识的迟燎。但他本来身体底子就不行,这一折腾感觉就有些伤元气了。李故自然没这么说,只道:“现在在隔壁睡觉,没什么。”

迟燎急匆匆地下床,随意抓起高悬的输液袋:“那我去他那儿。”

黑色的眼睛如烫灼,于是没人拦他。迟燎虽然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但身体素质摆在这,醒了就是没事儿了。即便他脚踩在地上仍有些软,像踩在梦里。

应云碎确实在睡觉,把自己蜷成了一只白绵羊。迟燎坐到床边,舒了口气。

他的脸更瘦了,更白了,厚厚的被子勾勒着一个单薄的影子,像脆弱的叶脉。迟燎这才有一种他的半个月时光被彻底挖去的空白感。

他凝视着他,用输液管的滴速记录凝视的时间。输完他便也侧躺上狭窄的单人床,从背后把他抱住,像抱住叶脉上的蜻蜓,也像渴望被叶脉包裹的蚕。

手去抚摸他的手,却被一个硬质物给硌住。

迟燎眼睛闪过一粒小小的光。

他家那传家宝似的简单银戒,在婚礼之后,现在竟又圈在了应云碎无名指上。

没过一会儿应云碎就醒了,翻了个身对上双黑溜溜的眼睛。

两人视线触碰那刻,双方的声音也一起响起:“你醒了?”

应云碎率先笑起来,是真惊喜,惊喜完就想骂他。脑袋里有淤血肯定会头疼,喝酒伤了胃肚子也会难受,为什么就像个无事人?是对痛觉如此不敏锐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痛觉?瞎折腾到现在,让我每天端着寡妇脸是什么居心?

但这些话刚冲到喉间,迟燎蓦地把他搂紧,说的第一句竟是:“新年快乐云碎哥。”

那些责备就被悉数吞去,变成一句轻声的:“元宵都过了。”

迟燎下巴搁在应云碎锁骨处,遛弯儿似的一下一下戳,戳到应云碎嫌弃痒,往下缩到他怀里。

迟燎开口:“对不起啊。”

应云碎枕着他温温暖暖的胸膛,穿着条纹病号服,身上只有自己的味道,而不是湿漉漉的汗水与酒精,有些恍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

说到这他又泛起很深的酸涩,以及道不清的淡淡迷惘。

能感受到迟燎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像鼓面贴着他的耳廓。

但迟燎说了句:“确实,你最好是!”

“?”

看到应云碎的戒指,迟燎便知道是得到了他的回应。这会儿只像个任性的孩子,得寸进尺地闷声质问:“你每次都冤枉我。”

应云碎说:“哪有每次,但这次确实是我错了,我听信了别人的话,却不相信你。”

“就是!”迟燎用手指划着他的胸口,继续兴师问罪:“你记不住以前的事儿,就否决我对你的心意,你还固执,你还……”他开始呲牙。应云碎追问:“我还什么。”

“你还冷笑。就像我现在这样。”

应云碎这下真笑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表情:“我没有记不住以前。”

“正嘉区疗养院发生的事儿,我都记得。我写生了半个月的蔷薇花,和你说了半个月的话,也都记得。”

迟燎一愣,身体把他贴紧了些:“真的?你是怎么记得的?”

在他看来他是被什么触发了记忆,但应云碎告诉他:“没有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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