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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过他,个子很高,大约有一米八七,长相硬朗,头皮剃得发青,一看就是个刺头。
不过,让大夫感到奇怪的是,这刺头和宋柯的关系似乎不错,两人离得很近,刺头的手还流里流气地搭在宋柯的肩上,让宋柯从气势上就无端矮了半截。
不仅如此,宋柯的神情也很不自然,没了之前那副高人一等的统治阶级做派,垂着眼睛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怎么了?换口味了?
大夫心想,没准还换了个体位?
他还在思索要不要和宋柯打个招呼,宋柯身边的人就主动问候道:“您好啊,您就是大夫吧,幸会幸会。”
说着,这人伸出了手,李立夫便友好地和他握了握。
“幸会。”
宋柯没有说话,这不像他,整个人蔫了似的,仿佛是菜圃里垮在地上的丝瓜藤。
“宋柯平时没少惹麻烦吧,对不住了,我代他给你道个歉。”
刺头说的话实在令大夫错愕不已,虽说宋柯之前和自己是不对付,但你这家属一般的口吻,好像是在给自己弟弟收拾烂摊子啊。
“没有的事。宋柯和我关系还不错。请问您是?”
大夫微笑道,他这话说得面不改色,毫不心虚,一点都没受宋柯冷下去的神色的影响。
“啊,我叫宋呈。”
这人说完这句话后也没解释。
也姓宋?
大夫不负责任地想,上阵父子兵,入狱兄弟情吗?不过,长得没一点像啊。宋柯一副斯文败类的样貌,而此人的外表和宋柯根本不是一个路数。
说宋柯和宋呈是兄弟,不如说大夫和宋柯是表亲,可能还会有人相信。
然而宋柯的事情大夫也懒得管,宋柯自作孽不可活,被管住了完全是自己活该。
所以大夫只是点点头,认识一下,也就过去了。
落日余晖
周志明一个人留在牢房里,他得了重病,命不久矣。
身体机能的损坏都是从内部开始的,从内而外地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他的外表和内在都像一团发霉了的烂花絮。
保外就医的申请书已经递上去了,张队长说不出三天就能批下来,届时他就会被押送出狱。
狱友们上工去了。
也有可能已经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周志明躺在铁架床上,一呼一吸都像是在苟延残踹,他不是特别清楚自己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正如当年他也弄不清自己女儿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一样,听不懂的名词,看不懂的药名,不知所谓的治疗方式,他看懂的只是一张张收款单下最后的付款金额。
在拔掉那根电线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已没有太大的波动了,他尽力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家里还有一个小儿子,他已经为女儿做得足够多了,他相信自己的女儿肯定也会安心地去,没有怨言。
假如没有那个护士,过来多此一举,恐怕他现在早就和家人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
他仓皇入狱,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无期徒刑,由于债务和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妻子带着小儿子改嫁他人,也从没来探过狱。
他的小儿子,如今应该也快三十岁了,应该也结婚生子。
这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如今都成了泡影。
周志明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铁门被开启的声音。
大概是狱友上工回来了吧。
他心想。
脚步声响起,响了一阵,忽然就停下了。
平时那帮狱友回来,总是吵吵闹闹,他们把周志明当空气,该怎么大声聊天就怎么说话,脏字荤话黄段子,大多数号子都是如此。
一个快要嗝屁的臭老头,并不会有人特意去照顾,又不是他的孝子贤孙,没那个心情。
除了这个号子的牢头偶尔多看几眼外,他在这里就像一个隐形人。
但今天很安静,安静地不同寻常。
周志明隐隐感到些许的不对劲,但他浑身没劲儿,只能勉强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状况。
他年纪大了,睡在下铺,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那透进来。
“周志明,我听说你保外就医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非常耳熟,似乎几天前就在自己的耳边出现过。他努力回想了一阵,想起来了,是前天刚和自己聊过自己的大夫。
可能是大夫过来看看自己吧,真是个大好人。
他想到。
他忽然又觉得奇怪,今天的牢房门怎么没锁,大概是有人出去后忘记锁门了吧。
“大夫...您怎么来了?”
他挣扎着起身,但没有力气,只好作罢,“我...我这病越来越...严重了。”
“看得出来。”
周志明的视线中没有大夫的影子,只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周志明费力道。
“我想问你,当初是怎么进监狱的。”
“这,这有什么好问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周志明对大夫前来的目的感到迷惑,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正常犯人绝对不会询问的问题。
“我可以替你回答。”大夫淡淡道,“二十年前,你关闭了呼吸机,杀死了自己的女儿,碰巧被一个叫做李岚辛的护士发现,你就把她杀了。”
“你怎么...知知道?”周志明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他发着抖,却发现自己几乎连翻身都很困难,他太虚弱了。“我没有杀她!我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撞倒在墙上的!”
“要...要不是她自己多事,我根本不会杀她!”
周志明喘着粗气,背后沁出一身冷汗,他道:“你是谁?为什么要问我?”
“看起来你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做错。”大夫笑了笑,“原本看你重症在床,似乎马上就要一步登天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你对自己开脱还是很有力气啊。”
周志明并不蠢,他立马想通了大夫是谁,他怨恨道:“你...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是啊。”大夫爽快地承认了,“死得明白点,嗯?”
头顶的阳光消失了,一片黑影笼罩了他,只见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扼住了老人的喉咙,喉骨咔咔作响,布满血丝的浊黄色眼珠几乎要脱框而出,他大张着嘴,却叫喊不出。
他并没有因为动脉受压迫脑供血不足而死,那样太慢了,至少需要一到两分钟。
只有一声清脆的响动,他的颈椎断了。
脑袋垂落下来,倒在了枕头的一边,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甚至都来不及惶恐就丢失了性命。
他不需要惶恐,也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忏悔。
真正需要聆听这些东西的人,早已经从一具温热的躯体变成了盒子里的白灰。
黑影不见,接近黄昏的日光重新照耀在这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身上。
在黄昏的余晖下,万物皆显温柔;即便是残酷的绞刑架,也将被怀旧的光芒所照亮。
——米兰·昆德拉
监狱是我家
“周志明死了,是你杀的。”
“嗯。”
“他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