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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爬到高处，你们这种天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根本不能懂得。”

阿妮妲沉默了。这或许是这个内侍官对她说过所有言语中，最真心的一句。

“大神官，很遗憾，我是来传达陛下的谕令的。”乌尔苏转而面向他。关押大神官的地牢比阿妮妲的深很多，一个成人即使举起手来，都无法触到外面的地面。这个地牢荒废了很多年，里面杂乱丢着各种碎骨和动物内脏，剩下的部分已经腐败风化，少有动作就发出嘎吱的脆响。

“我知道。”

“不愧是您。”乌尔苏有些感慨地摇摇头。“如果可能，我也不希望对您做这种事……所以，我劝您还是再想一想。”乌尔苏的视线穿过了地底深处那个灰袍，焕发出渴望的光。

仿佛他在这幽暗的地方，看见了那最高的王座。

“只要您……愿意效忠于我。”乌尔苏举着火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是流动的。“我就会救您出去。”他真挚地蹲下，“包括您旁边那位可怜的公主。我们的可怜的陛下已经丧心病狂，我实在不忍……执行他的命令。”

大神官缓缓从碎骨堆中站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凝出白雾。

这个恶魔只有普通人的外表，看起来既不年轻，也不衰老。这就是他最可怕的的地方。就像你在努力辨别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却发现它根本不是人。

所以人类称他为恶魔，众神称他为死亡。而恶魔们，称他为时间。

“乌尔苏，看来你听说过那个传说，我有点惊讶。”大神官的语气没有波澜。“我可以告诉你，这样的国王我已经见过很多个。卷入这个游戏就没有退路。你们人类称为疯狂的东西，恶魔称为欲望和遗憾。没有谁可以例外。”

他抬起起右手，掌心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这世上的人类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坐在那王座上的，一种是没能坐上的。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乌尔苏脸色煞白。“不……难道你宁可……”

“把刀扔下来。”大神官恹恹地说。“时间不早，不要打扰我休息。”

接着，阿妮妲听到一阵可怕的切剁声。片刻之后，一块血肉模糊的事物逆光抛了出去，落在乌尔苏的脚边。阿妮妲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尖叫。连见多识广的乌尔苏都惊退了一步。

那是大神官用来宣誓的，疤痕累累的右手。

“我的契约者想要这个，就给他罢。”

*

乌尔苏拾起断掌，转身走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

阿妮妲有些心悸。地牢越安静，越让人恐惧。

“为什么……要这样？”

“恶魔的誓约，必须右手指着心脏发誓。我不愿意续约，陛下为了防止别人与我誓约，下令砍断它。这不失为一个有用的办法。”

那暴君心思歹毒，大神官却更坚决。毕竟一个失去誓约能力的恶魔，对人类而言就什么都不是。或许之前许多恶魔就是这样陨落的。

阿妮妲感到失语。原来对于那把椅子上的人而言，施恩反而如结仇。“可是……你不是恶魔么？为什么不反抗？”

“人类的公主，我想你对我有一些误解。”地牢中恶魔遥遥叹了一声。“我是时间的恶魔，时间并不属于魔法。我看到的是命运的轨迹。所以我从不改变什么。时间只等待一切发生。”

阿妮妲感觉自己仿佛在和一个古老的洞穴对话，得到的只有回声。恶魔的时间太长了，死一些人，一个国家灭亡，一个物种消失，对于恶魔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必然。

她忽然感觉很疲倦。

“我来这里的第一天，为我梳头的人对我说，女人难得有几场战争，所以我穿了长裙。后来，牵着我的手的人对我说，女人应当把自己当做武器，所以我背了利剑。可最后我发现，他们只是把我当做筹码，来来往往。能交换什么，就值多少钱。不能交换，就把血泪都榨干……这就是一个尊贵女人的命运。”

年轻的公主缓缓坐下，一点点拆开精心的发辫。浓密的长发披在象牙色的肌肤上。“你曾经说，我们有共同的宿命。可是啊，一个女人是没有什么命运可言的。”

月色在禁牢缓缓移动。擦过那些用血液凝成的，祈求财富，荣耀和永恒的咒语。

之后是一段很长的沉默，沉默得让阿妮妲以为他并不打算回答。

“我刚刚说过。”大神官那一侧铁链晃动。“这世上的人类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坐在那王座上的，一种是没能坐上的。”

公主转过头，第一次感觉到月光下的大神官，面目如此清晰。

*

第二天，暴君得了空也来探望他们。

“希望你们相处愉快。”暴君微笑着在地牢中穿梭，完全不忌讳那些陈年的尸骨，仿佛是在带领宾客游览得意的花园。“啧啧，最后的恶魔和出逃的公主，真是再适合这地方不过。哦对了，祭祀之前还有一些小小的步骤。”

暴君示意左右的蒙面的仆人打开牢门。

“为了祭祀，需要取一些血液。”

蒙面的仆人架住阿妮妲，掀起她的袖口，举起尖刀。

阿妮妲没有颤抖，没有尖叫。她已经懂得不要浪费力气做徒劳的事。

要安静等待转机，要果断对待敌人，要紧紧握住利益。这都是他们教会她的。

“等等。”地底的大神官睁开一只眼，“放开她，用我的血。”他起身走过来。“我的血，效果会更好。”

已经做好疼痛准备的阿妮妲有些惊讶。

“哦，看来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当然。”大神官眼睫闪动。“忠诚奉献的誓言，高贵的神女生命，以及蕴含魔力之血。您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挑选王后，而是为了寻找一个适合的祭品，用于……彻底剥夺我魔力的黑魔法仪式，不是么？砂之国的王族最擅长这个。”

“果然，天生的恶魔就是不一样。”暴君淡淡地说。“谁让你冥顽不灵。我给过你很多的机会。你不要荣华富贵，不肯屈服，那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一劳永逸了。现在反悔，跪在我面前，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还会给你一个善终。”

恶魔了解他的契约者。所谓的情分倒不如说是憎恶。暴君宁可他成为一个废物，也决不允许他有背叛的余力。很早以前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没有这个必要。从您这里，我不想得到任何事物。”眉间银砂如寒星一般锋利。“而且，您的契约就要结束了。”

“呵呵，很快……你就不需要这个契约了。”暴君偏头，示意灰袍人。“去，用他的血。”

“等等，他还有伤——”

“不用担心，亲爱的公主。”暴君笑吟吟地看着阿妮妲。“恶魔没有那么容易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