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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恐惧与日俱增。国王忧残忍地处死了所有的王族，惨叫和血染红了护城河，时间恶魔就在他身旁静观。那一定是因为整个宫廷都对恶魔非常残忍。他听闻，恶魔在地牢遭受了惨不忍睹的虐待，先王每日都割肉而食。国王忧也曾试图讨好他，准备了烤奶糕。那种香甜的食物是童年的舒最爱吃的，却只能远远看着。

“陛下，”大神官并没有接过餐盘，仿佛那是一盘石头。“恶魔不需要进食。如果这是您的意愿，我可以做到。”

“罢了。”国王捣碎了精美的糕点。他突然不想再和这个恶魔对话。

“我不明白。”尘埃落定后，时间的恶魔坐在小圣堂里，穿着朴素得可笑的衣饰。“这契约对您并不是必要的。即便没有我，您一样是一位强大的君主。”

“你当然不懂。你是天生的恶魔。”国王忧咬牙切齿。“没有群狼环伺，没有谁等着你跌落。可再强大的狮王，只要露出丝毫破绽，就会被鬣狗群起而撕碎。”

他们最初约定了五年。

那时国王忧的主要精力用于平定疆土和各个家族的利益。恶魔没有道德，没有畏惧，更不会背叛，是他最可靠的助力，也是他榻边的刺刀。

当国王忧稳稳站在权力的巅峰时，恶魔却无动于衷。国王忧就像每一个至尊者一样，只能接受增加，不能接受减法。但俗世的一切都无法引起时间恶魔的兴趣。时间向来明码标价。

原来解决了所有难题之后，这个便捷的阶梯，成为最后的难题。

国王忧不喜欢难以控制的刀刃。哪怕这刀刃再快，再锋利。倘若可能落入他人之手，那就无法安心。

每到傍晚，王宫都会举行酒宴。醺然的国王在酒宴上扮成各种角色。穿戴五彩的羽毛，或者只是荆棘。

所有人都畏惧，并且以笑相迎。他的目的达到了，也知道，整个宫廷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

他一只手摇着金币，一只手泼洒毒酒。即使如此人们还争相环绕着他。他在贪婪的人群中大笑。

“看啊，这就是我的王宫……呵呵呵。”他的笑声夹杂着一些气音，仿佛非常开心，也非常伤心。

撒完了金币和毒酒，人群便散去了。他仿佛又成为一个普通的宴会乐伶，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才看见酒宴的角落坐着一个人。

灰袍少年遥遥看着不远处的热闹，就像过去那个永远无法融入任何悲欢的木讷孩子。

国王忧揉了揉眼睛，鬼使神差走过去。“舒？舒？你怎么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神官舒有些愕然。清醒的国王从不提及过往，也不会这样喊他。

“舒，你为什么不回答……”

美艳的国主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他。

“陛下，您在喊这个身体过去的名字。”神官只得回应，“我从不欺骗人类，所以我不能回答。如果您一定要这样呼唤我，我可以答应。名字对恶魔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时间从无虚言。

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国王忧淤积了很多问题。他非常清楚，这恶魔知无不答，可他无法问出口。

“……”国王忧觉得酒精在胃中翻搅。“恶魔，你真是个恶魔……”他扯着那人的灰袍，仿佛想要撤下什么遮蔽的幕布。“既然你是恶魔，难道……就不能让他回来吗？”

“抱歉，陛下，唯有这件事，我不能为您办到。”灰袍人静静看着一国之尊在眼前撕扯。“那个人类不可能回来。恶魔的彻底觉醒需要祭品。”

傍晚的风混合着一切新鲜和腐烂的味道，在人们迷醉的面庞拍打。

国王忧不敢回想，他最后对那孩子说了些什么。他明知道那孩子不会说谎。所以它变成真正的恶魔来报复。“呵呵呵，我的王宫里，没有什么真实的东西……”

国王忧呜咽着醉倒在神官身边。神官舒看到那双优美深邃的眼睛上覆着一层摇晃的水光。

不远处宴会的欢闹仍然在继续。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有这种愿望。但是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恶魔将醉倒的国王扶正，眨了眨眼。“我可以多宽限您五年。”困惑让他决定对曾经兄弟让一步。“除非您能签订下一个契约，否则等到那之后，就是契约中止之时。”

*

说来可笑，魔鬼这最狡猾的物种，偏偏受到真实言语的束缚。

魔鬼的契约，必须凭依他们真心的愿望。

只不过五年。这一次，国王忧没有宽限的余地，他夜不能寐。

他永远不能忘记，在那个满月之夜，一颗砂砾落下，恶魔如何背叛了前任的主人，毫无顾忌地协助他将藏匿的先王杀死，协助他夺取了先王的一切。

就像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尾巴一样平庸的弟弟，如何摇身一变成为恶魔之子，令他受尽嘲笑。

哦，恶魔根本不能理解什么是背叛。

国王忧习惯了恶魔的帮助，同时他也害怕，会有人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契约者来推翻他。他本就高傲，变得更加敏感多疑。所有靠近他们的人都像是不怀好意的篡位者。

这并不是无谓的担忧，恶魔常常自言自语。国王忧心中疑虑，每次询问，恶魔都说他听错了，没有人与他对话。

国王忧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威胁，诱惑，逼迫，尝试了无数的角色和剧本。即使是一块石头也该屈服于那种淫威了。

国王忧不能理解。过去的弟弟，明明得到一朵野花也会开怀。

他带着恶魔游览全境，共同享受万民朝拜；给他看各地的奇珍异宝，允许他优先从各种贡品中挑选最肥美的部分，包括他挑选训练的后宫，里面囊括了四方风情各异的美人；从日出到日落，他们眺望辽阔的国土和消失于天际的，更辽阔的东方和西方，和碧绿的海。可被迫装饰成尊贵神官的恶魔坐在游船上，昏昏欲睡，仿佛他们脚下川流不息的河水。

不论他如何挖空心思，恶魔的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从未有人敢让国王忧品尝绝望，即使恶魔也不行。

时间近了。他再没有讨好恶魔的心思，直接将圣堂附近划为禁区，防止外人接近。他下令拔去所有服侍神官的仆人们的舌头，防止有人与他对话宣誓。他更加刻苦钻研黑魔法，特别是一切约束、甚至削弱恶魔的办法。最终他决定编出一个个圈套，来诱导恶魔背叛。

说来讽刺，他教唆各种纯洁天真的祭品，去劝诱一个恶魔背叛誓言。

“那恶魔无所不能。只要你能说服他拯救你，然后杀了那暴君。”美丽的乐伶仿佛徘徊在沙漏之庭的游魂，对哪些高贵的客人私语。“……你就会是未来的王后。”

“……你就能治好绝症。”

“……你就能重返青春。”

……